第一部分 从文遗作选 第4节 文史研究必需结合文物(1)
王静安先生对于古史问题的探索,所得到的较大成就,给我们树立了一个新的工作指标。证明对于古代文献历史叙述的肯定或否定,都必需把眼光放开,用文物知识和文献相印证,对新史学和文化各部门深入一层认识,才会有新发现。我们所处的时代,比静安先生时代工作条件便利了百倍,拥有万千种丰富材料,但一般朋友作学问的方法,似乎依然还具保守性,停顿在旧有基础上。社会既在突飞猛进中变化,研究方面不免有越来越落后于现实要求情形。有些具总结性的论文,虽在篇章中加入了新理论,却缺少真正新内容。原因是应当明确提起的问题,恰是还不曾认真用心调查研究分析理解的问题。这么搞研究,好些问题自然得不到真正解决。这是一个“认识”问题,也是一个“思想”问题,值得全国治文史的专家学人,正视这一件事情。如果领导大学教育的高等教育部和直接领导大学业务的文史系主任,都具有了个崭新认识,承认唯物史观应用到治学和教学实践上,是新中国文化史各部门研究工作一种新趋势和要求,那么,想得到深入和全面的结果,除文献外,就不能不注意到万千种搁在面前的新材料。为推进研究或教学工作,更必需把这些实物和图书看得同等重要,能这么办,情形就会不同许多了。因为只要我们稍稍肯注意一下近五十年出土的材料,结合文献来考虑,有许多过去难于理解的问题,是可望逐渐把它弄清楚的。如对于这些材料重要性缺少认识,又不善于充分利用,不拘写什么,注什么,都必然会常常觉得难于自圆其说,而给人以隔靴搔痒之感。特别是一面尽说社会是在发展中影响到各方面的,涉及生活中的衣食住行和器物花纹形式制度,如不和实物广泛接触,说发展、要证据时实在不可能说得深入而具体。照旧这么继续下去,个人研究走弯路,还是小事。如果这一位同志,他的学术研究工作又具有全国性,本人又地位高,影响大,那么走弯路的结果,情形自然不大妙。近年来,时常听人谈起艺术中的民族形式问题,始终像是在绕圈子,碰不到实际。原因就是谈它的人并没有肯老实具体下点工夫,在艺术各部门好好的摸一个底。于是社会上才到处发现用唐代黑脸飞天作装饰图案,好像除此以外就没有民族图案可用似的。不知那个飞天本来就并非黑脸。还有孤立的把商周铜器上一些夔龙纹搬到年轻女孩子衣裙上和舞台幕布上去的。这种民族形式艺术新设计,自然也不会得到应有成功。最突出不好看的,无过于北京交道口一个新电影院,竟把汉石刻几辆马车硬生生搬到建筑屋顶上部去作为主要装饰。这些现象怪不得作设计的年轻朋友,却反映另外一种现实,即教这一行的先生们,涉及装饰设计民族形式时,究竟用的是什么教育学生!追根究底,是人之师不曾踏实虚心好好向遗产学习,具体提出教材的结果。“乱搬”的恶果,并不是热心工作年轻同志的过失,应当由那些草率出书、马虎教学的人负更多责任的。不把这一点弄清楚,纠正和补救也无从作起。正如谈古典戏的演出,前些时还有人在报纸上写文章提起,认为“屈原”一戏演出时,艺术设计求忠于历史,作的三足爵模型和真的一模一样。事实上屈原时代一般人喝酒,根本是不用爵的。楚墓和其他地方战国墓中,就从无战国三足爵出土,出的全是羽觞。戏文中屈原使用三足爵喝酒,实违反历史的真实,给观众一种错误印象,不是应当称赞的!反回来看看,人面杯式的羽觞的出土年代,多在战国和汉代,我们却可以用它来修正晋代束皙所谓羽觞是周公经营洛邑成功而创始的解释。
如上所说看来,就可知我们的研究工作,或教学工作,都必需和新的学习态度相结合,才可望工作有真正的新的展开。如果依旧停顿在以书注书阶段,注、《楚辞》,固然要碰到一大堆玩意儿,无法交代清楚具体。即注,也会碰到日常许多吃用玩物,不从文物知识出发,重新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