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从文遗作选 第5节 文史研究必需结合文物(2)
式柱)。
第九条“方相”问题,若从文献上看,由周到唐似无什么不同。从实物出发看看,各代方相形貌衣着却不大相同,正如在墓中的甲士俑各时代都不相同一样。那首诗如译成现代语言,或应作“毁了的桥向出丧游行的方相说:你告诉我不胡行乱走,事实上可常常大街小巷都逛到。你欺我,你那能过河?”“欺”作“弃”谐音,还相近。意思即“想骗我也骗不了我!”后来说的“不用装相”,意即如方相那么木头木脑,还是一脉传来,可作附注。大出丧的游行方相是纸扎的,后人称逛客叫“空老官”,也是一脉相传。这些知识一般人都不知,大学专家大致也少注意到了。如照宋说“相呀,我那能度你?”倒不如原来余注简要,事实上两人对它都懂不透。
第十二条关于草履纠正也不大妥。宋说“草履左右二支,以线结之,以免参池”,引例似不合。南方草履多重叠成一双。原诗说的则明明是黄桑柘木作的屣和蒲草编的履,着脚部分都是中央有系两边固定,意即“两边牵挂拿不定主意”,兴而比是用屣系和履系比自己,底边两旁或大小足趾比家庭父母和爱人,一边是家庭,一边是爱人,因此对婚姻拿不定主意。既不是“婚姻和经济作一处考虑”,也不是“女大不中留”。这也是要从西南四川出土俑着的履和西北出土的汉代麻履可以解决,单从文字推想是易失本意的。
第十三条“跋黄尘下”,译成如今语言,应当是“在辟里喇叭尘土飞扬中”。宋注引申过多,并不能清楚。一定要说在黄尘下面,不大妥。原意当出于《羽猎赋》和枚乘《七发》叙游猎,较近影响则和曹植兄弟诗文中叙游猎之乐有关,形象表达较早的,有汉石刻和空心大砖,稍晚的有通沟图,再晚的有敦煌西魏时的洞窟狩猎壁画和唐代镜子图案反映,都十分具体,表现在射猎中比赛本领的形象!
从这些小小例子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新的文史研究,如不更广泛一些和有关问题联系,只孤立用文字证文字,正等于把一桶水倒来倒去,得不出新东西,是路走不通的。几首古诗的注,还牵涉许多现实问题,何况写文学史,写文化史?朋友传说北京图书馆的藏书,建国后已超过五百万卷,这是我们可以自豪的一面。可是试从图书中看看,搞中古雕刻美术问题的著作,他国人越俎代庖的,云冈部分就已出书到三十大本,我们自己却并几个像样的小册子也还没有,这实在格外值得我们那些自以为是这一行专家学者深深警惕!这五百万卷书若没有人善于用它和地下挖出来的,或始终在地面保存的百十万种不同的东西结合起来,真的历史科学是建立不起来的!个人深深盼望北京图书馆附近,不多久能有一个收藏实物、图片、模型过百万件的“历史文物馆”一类研究机构出现。这对于我们新中国不是作不到的,是应当作,必需作,等待作,或迟或早要作的一件新工作。但是否能及早作,用它来改进新中国文史研究工作,和帮助推动其他艺术生产等等工作,却决定于我们对问题的认识上,也就是对于问题的看法上。据我个人意见,如果这种以实物和图片为主的文物资料馆能早日成立,倒是对全体文史研究工作者一种非常具体的鼓励和帮助。实在说来,新的文史专家太需要这种帮助了。
(原载《光明日报》,1954年10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