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章 时疫番外:他生莫作有情痴
到了书房,内室原本和书房是连着的,这么三步路,都让燕齐光走得喘不过气来,脸色通红如血,坐在座位上平息了许久,才淡淡开口:“禄海,铺纸。小顺子,研墨。”
禄海本想说读书习字最耗人心血,陛下不妨等病好了再说。只是他对燕齐光的性格素来了解,见他这个表情,已经知道他心意已决,当下也不说话,手脚麻利地铺好纸、放好笔,又使眼色让小顺子快些,好叫他主子快点办完事,能回去休息。
燕齐光提笔,手却抬不起来,又颤得厉害,还是用左手支撑住右手,方能勉强下笔。
只是笔尖刚一触到纸面,他不知是手抖了,还是迟疑了,半天没有落笔,黑色的墨迹滴在雪白的纸上,晕出好大一个痕迹,燕齐光方反应过来似的,叫禄海换了纸,闭了闭眼,长长叹息了一声,到底还是集中了精神,写完了这封东西。
最后一个字落下之时,燕齐光已力尽神危,颓然靠在椅背上,手中一松,笔已然掉在地上,良久才睁开眼,盯着刚刚写满字的纸,半晌方道:“禄海,用印。”
禄海难以置信看着字纸,他家陛下……他家陛下……竟……
他偏过身去,匆匆用袖子抹了眼泪,方拿起桌上的印,蘸了印泥,眼一闭心一沉,把印端端正正盖在了纸上。
自那日一桩心事了结,燕齐光的病越发江河愈下,每日清醒甚至都不足一个时辰,许多时候,醒来喝了一碗药,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王院使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坏,有一天情急之下,甚至说出他已替自己准备好一副快速求去的药。
什么状况会让王院使连自己的身后事都预备下了呢?
禄海不问已知。
这样的生死关头,最叫禄海惊奇的是,哪怕陛下每次清醒时,都会问他紫宸殿那位是否安好,可是却从来不问,紫宸殿是否来过人。
自古情之一字,最为磨人,禄海一边为他主子感叹,又一边难免对嫮宜生出怨怼来。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古往今来,宫中别的不敢说,失宠的嫔妃,能从帝都排到江南去。若有再得宠的机会,哪个不是喜出望外,更勤谨、更小心的服侍?连怨恨之心,都是不该有的。
偏偏这位紫宸夫人,如此恃宠而骄。
现在就连陛下病成这样了,还是为她事事谋划,她却问都不问一声!
禄海坐在廊下,这么愤愤想着。燕齐光多日沉疴难愈,他也是累得活脱脱剐了一层皮,此时就难免有些心浮气躁,以至于一抬头瞧见前方一抹纤细身影时,还以为是见了鬼!
那人衣裙素淡,不施脂粉,却仍难掩一身清艳风流,此时正静静站在三步外,声音冷冷清清:“陛下呢?”
禄海刚刚才在腹诽她呢,谁知说曹操、曹操便到!
禄海唬了一跳,借着被吓到了,掩去那股子心虚,一时竟也不知如何作答。
心中再如何腹诽,他也明白,眼前人,是陛下最想见又最不想见的人。
无时无刻不念着她,是想见她。
自己身患能过人的时疫,又不能见她。
只是禄海却顾不得这么多了,这一位是死是活,与他什么相干呢?他只想陛下能够快活。
而如果能见到她,陛下一定会快活。
因此也不作声,行了礼,指了指内室,就低下头去,在门口守着。
嫮宜冲他微微一颔首,没有进去,先召了王院使来问话。
王院使愁眉苦脸道:“其实臣等拟出的方子,最重要的药引子,便是要千年的野山参,那才够效力。只是……那参……”
嫮宜一愣。
当年嫮宜中毒,亦是王院使诊治的,他自然知道,这株千年山参被用在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