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夏到医院时已经快十点了，她没直接进病房，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病房里还亮着灯，江辰的病床在正中间，正好能把他看完全，他躺在那儿，眼睛睁着，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多久，灯熄了，黑暗把他淹没。谭夏走到走廊尽头，对着窗户发呆。

    站了一个小时，她想他应该睡了，捶了捶麻掉的腿，走到病房门口推开了门。

    走廊的灯光透过门上的小窗钻进来，所以里面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走到中间的床位旁，看了一会儿那张病弱的睡颜，在椅子上坐下来。

    彭俊说他暂时不能吃东西，她想可能夜里会饿醒，所以煮了点白粥用保温杯装了带过来。

    她轻轻的把杯子放在床头，没弄出一点刺耳的声响。

    这样安静的相处，对他们来说是很难的，好像总发生在生病的时候，比如她上次感冒，这次他又住院。

    黑暗又安静的环境适合回忆，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江辰的时候——不是在梧山，是在他的高中校门口。那时候她初二，对他没别的想法，只是想见见江学林心疼的儿子女儿都是什么天仙宝贝。

    ——谭云知道江学林有一双儿女，连名字和学校都清楚。有时候她喝了酒自言自语，就被谭夏听了去。

    路费是她从别人身上摸来的，谭云不知道，她其实很会偷东西。

    她跟门卫说自己是来找哥哥的，姓江，叫江辰。搁别人门卫不认识，但江辰在学校可太有名了，学校墙上都挂着他的照片的。

    她长得乖巧，嘴巴也甜，门卫没怀疑，让她等一等，他给老师打电话叫人。

    没多久，一个少年就从远处走来，目不斜视，身姿笔挺，一股子正气。

    那时她想，这家伙长得这么好看，的确配当我哥。

    然后她就跑掉了，跑到一半她回头看，门卫一脸怒气对她扬拳头，江辰脸上还是淡淡的，甚至对门卫笑了一下。

    脾气真他娘的好。

    她再去江怡佳的初中，只不过她没江辰有名，门卫问是几班的，谭夏答不上来就没看成。

    梧山之行后，江辰对她很耐心，是学长，似兄长。

    她从没说过，其实她很感激他，因为从他那里得到了温暖。

    高三那年，谭云的精神状况越来越不稳定，常年醉酒和心理问题让她衰老得比同龄人快得多，嫖客少得可怜，嫖资也少。经常和对门的中年妇女对骂，最后引得楼上楼下都来看她的笑话。

    关了门，她就在谭夏身上撒气。

    高三是很重要的一年，谭夏的数学是成绩短板，所以压力很大。那时叶文港觉得她不够爱自己，在猜疑中他和谭夏好友睡到一起。

    学业的压力、家庭的压力、唯一的感情支撑也破碎，谭夏又快掉进那条汹涌的臭河里去了，她只好抓住江辰。

    他没让她再掉进去。

    那天在旅行社面试完兼职翻译，她在厕所听到老板打电话，才知道推荐她的人是江辰。

    如果她没有勾引江辰，她想他会对她不错，毕竟他是个好脾气，还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她见过江辰的很多面，和江怡佳打闹欢笑的、压抑着声音说认输的、知道她的身份红了眼睛的……

    他还是最适合活在太阳底下。

    谭夏倾身摸了一下他的脸，轻声说：“对不起。”

    这是他曾要求她说的话，也是他曾打断的话。

    黑暗里容易流失时间感，她不晓得又坐了多久，直到看够了，便起身，把江辰搭在被面上的手放到被子里。

    她想，和江辰的交集就止步于此吧。

    略一转身，那只手却倏地握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