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西斯和他的修道院
处。黑人开始有了《民权法案》的保护,一点点懂得,其实什么都没有手里这张选票重要。摇滚乐仍然到处响彻,但教室里的学生却又回来了。黑豹党的枪口也成了无的放矢。对嬉皮士来说,高潮过后,低潮来了。不仅是低潮,还显得虚脱。
嬉皮士们怎么办?醒一醒之后,天资好一点的,功课拉下不多的,赶紧回到课堂上,拿学位还来得及。几年一过,他们鸟枪换炮,成了雅皮。
雅皮们以后都很怀念那嬉皮士的年头,他们及时拐回了正常生活轨道,没有太多可后悔的。他们是走了一个否定之否定。他们破坏了一些传统的禁锢,却又捡回了父辈的精神财富。他们开始明白沙里淘金的道理,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卖出去的无数毛泽东小红书,读的 人和我们一样虔诚,甚至比我们更虔诚,但是,却没有发生井冈山的革命。
从嬉皮士到雅皮,时间、空间和人,都回归到一个平衡,回归到中庸。
还有大量就此被荒废了的嬉皮士,被彻底抛出原来的生活轨道,居然再也回不去。他们是否后悔就不知道了。可嬉皮的经历至少使他们更容易面对流浪,他们中的大多数就此开始生活的长途漂流。
最难的是那些太真诚的人。因为真诚,他们顶真,认死理。好心走出第一步,不难。回头走第二步,却难了,想不通。我们的弗兰西斯就是这样的人。
弗兰西斯家有深厚的宗教传统,从来就是人人信教,恪守教规。有着教友派的传统,家里还很宽容,兄弟姐妹到了高中就各自和伙伴们选择不同的教堂。星期天有的去路德教会的教堂,有的去卫理公会的教堂。十几岁的时候,一个伙伴麦克生病死了,弗兰西斯十分悲伤,他把名字改成弗兰西斯·麦克,朋友从此还和他活在一起。
当我们在农村的原野上耕作而改造灵魂的时候,弗兰西斯在为他的灵魂找出路。嬉皮士的反文化反禁忌的运动结束了,他怎么办?难道再回到过去?回去不就意味着过去的思考和反叛都是错的?可是,不回去又怎么办呢?别人纷纷在回归过去,蜕变为雅皮。这对弗兰西斯却没那么容易。
他是因为认真而回不去。他从小生长的宗教氛围使他习惯于认为:花花世界的世俗物质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生活的价值,是生活的目的。
可是,七十年代初,二十出头的弗兰西斯面前一片茫然,几年来刚刚抓住的生活价值突然消失无踪,像大海被蒸发了一样。他愣住了,他几乎垮了。他曾认定原来的生活是虚假的,才走到今天。可今天的生活又变得虚幻。难道他就能够因此回到过去?
他消沉了,消沉得不能自拔,只有啤酒和大麻让他一天天活着。什么都没意义,如果连嬉皮的反叛都没意义,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嬉皮朋友们都云散了,还有谁来支持他引导他。可他偏要寻找意义。在找到意义以前,他没有出路,他没法获得拯救。
1973年春,在经历了一个阴冷绝望的冬天之后,弗兰西斯的姐姐邀弟弟去自己家住一段时间。姐姐的家在一个湖边。在去那儿以前,他给一个过去的嬉皮士朋友打了个电话。这朋友说,人类那么多印刷垃圾中,《圣经》倒还是可以读读的。《圣经》,他其实从小就读,从小读到大。可是,这句话在这个时候却留下了印象。那些天,弗兰西斯就坐在姐姐家门外的平台上,面对着平静的湖光水色,一天又一天,在酒精和大麻的双重作用下,读着《圣经》。
二
弗兰西斯喝着啤酒,吸着大麻,读着《圣经》,眼前一片茫然的情景,在人类历史上一定重复过无数遍。当生活的意义被颠覆以后,人所赖以活下去的,却还是意义。嬉皮士所诉诸的感性是真诚的,是真实的,是活跃的,是有生命冲动的,可是,当意义被颠覆以后,感性失去了存在的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