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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从沈阳回北平定居,起初在西直门思成的大姐家里借助了一段日子,不久搬入东城米粮胡同。这条胡同住着胡适、傅斯年、陈垣。后来他们嫌住房狭窄,又租居了北总布胡同三号。三号是一套两进的四合院,大大小小四十来间。它也在东城,靠近皇城根。院里栽着丁香、海棠和马缨花树,里院和外院隔着垂花门。里院客厅,通常的窗棂纸换成了更加透光的玻璃,阳光可以洒满一地。梁启超手书的对联“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挂在墙上特别引人注目。西北向窗下的办公桌很宽大,搁着林徽因喜欢用的毛笔和砚台,旁边紧挨着书架,其间插满中外文书籍。平时这里很静谧,很优雅。
沈阳的家是简单的,住入北总布胡同三号,林徽因才真正成为家庭主妇。家里雇用着两个厨师、两个保姆、一个车夫、一个专管书房的听差。她不得不操持丈夫、母亲、孩子及仆人们生活的琐琐碎碎。费慰梅说过,“她实际上是这十个人的囚徒”。(费慰梅著《梁思成与林徽因》)她在梁家是长嫂,在林家是长姐,常有弟妹们来吃住,有时不得不调整住房。她画过一张床铺图,各个卧室共计安排了十七张床铺,每张床铺标明谁要来睡。她须准备十七套铺盖(还有个车夫得借宿别人家),更得准备他们的早点与茶水。
林徽因痛惜家务干扰了她制图或写文章,但一遇佣人请示,立即放下草图或文章前来过问。有时她还要顾及三号之外的事情,陈妈报告隔壁住户房顶上裂了个大洞,住户自己修缮不起,求林徽因给房东说情。这个邻居是早在乾隆年间就租起的老住户,按租赁规矩交的仍是二百年前的房租价钱,三间房还是五十个铜板。林徽因哭笑不得,掏钱代邻居付了修缮费。她与无能却爱管事的母亲相比,她尽管怕管事,但管得能干,实际管得也不少。
一九三二年夏天林徽因又生了男孩,取名从诫,希望他步宋代李诫建筑研究后尘。梁从诫诞生在协和医院,福建老乡林巧稚为他接生。至今医院的档案里还保存着林大夫手写的英文记录,上面印着从诫的小脚丫印。北总布胡同三号里的梁从诫太小,除了记得院子树木高大很多外,他不再留下旁的印象,甚至母亲年轻时美丽容貌也模糊依稀得近于无。梁再冰稍大一些,对不少温馨琐事则记忆犹新。她生病时母亲对自己悉心护理的印象尤其不能忘却。从保姆房里睡到母亲卧室,她口干而不宜多喝水,母亲白天小滴小滴喂,夜间把小茶壶搁床头,嘱咐她实在难忍时小小抿一口。她每次抿茶,总见母亲注视着她的动静,林徽因为了女儿一夜无眠。
北总布胡同三号并不总是温馨的,异母弟林恒寄住的那些日子,家里便弥漫着尴尬的气氛。林徽因母亲心胸不宽,老人对林恒的不满,脸面上不作一点掩饰。林徽因安抚无辜的小弟,让他感受到姐姐关怀的温暖,以弥补母亲的欠妥。为一些琐事,林徽因常常一天下来筋疲力尽。梁思成大姐的女儿住在她这里,事先没有告知她父母,引起大姐恼怒。大姐夜半找上门来要把女儿带走,女儿哭着不愿。大姐竟然说,你这么喜欢往舅舅、舅母家里跑,为何不向舅舅、舅母要学费?大姐不三不四的言语气得林徽因说不出话,但林徽因又不能与她一般见识。大姐临走还宣称:女儿在这里会染上激进的婚恋观念,有人激进到连婚姻都不相信。这是含沙射影,讽刺常来梁家,又不愿结婚的金岳霖。
三十年代社会激烈动荡,林徽因、梁思成始终恪守不介入政治运动的信条,但是政治运动却不能不波及到这个宁静的院落。“一二?九”示威游行的学生遭到军警的追捕镇压,有的被打得奄奄一息。正在汇文中学上学的林恒参加游行,十多小时过去了仍不见他回家。林徽因焦急地到处打电话探询弟弟的下落,梁思成则开着汽车到一家家医院,在受伤的学生中找寻,可是依旧不见林恒踪影。直到半夜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