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妒(一)
银瓶简直疑心自己是陈世美遇上了千里寻夫的秦香莲,没来由一阵子心虚。想同她解释也许原是认得的,只如今忘记了前尘,可被她这剑一般凛然的目光刺着,却怎么也张不开口。那小花旦看着银瓶为难的神色,倒忽然笑了,尽管是个冷笑,打鼻子里哼出来的。
“哦,原来你不认得我。”
她语气淡漠,听起来却又很有些阴冷的哀怨。摇了摇头,随即收拾了抿镜妆盒,抱起便往门外走。
银瓶吓了一跳,虽伸了伸腿儿,可到底也没敢追上去,就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柳姨娘正好走过来,摇着扇子在她身后道:“嗳,那桂娘怎么走了?”
“什么桂娘?——姨娘说方才坐这儿的小旦么?”
“可不是。”柳姨娘把扇子柄搔了一搔头皮,“哦”了一声笑道,“是了,你不认得她,自打你来,这还是她头一回上门儿。我们供不起养戏子,每回摆酒都找白司马借用,那姐儿就是白家最有名的花旦,小名儿叫桂娘。”
“我不认得她,可她倒像是认得我。”银瓶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转过头又看柳姨娘,徐徐摇头道,“也不知同我有什么仇什么怨,我不过问了一句,她便恼了。”
她说者无心,不防那桂娘出了门没走远,就站在门框子旁偷偷听着,听见这话,咬紧了牙,把脚一跺,汪着眼泪跑走了。
屋里柳姨娘格的笑起来,道:“咱们这等后宅里的女人,成天活在这巴掌大的地方,除了拈酸吃醋还能干什么?”说着凑到镜子跟前,抽出汗巾揿了揿鼻翼上的粉,慢回娇眼,“一准儿是因为男人。”
“男人…”银瓶想了一想,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道,“姨娘别胡说!这可是没有的事,我连那白司马的面儿都没见过,怎会——”
“你这傻子!”柳姨娘把小牙骨扇合上,打了银瓶一下子,咬牙笑道,“谁说你和白司马,是她同你们那位!”她见银瓶惊异地睁圆了眼睛,又笑道,“这原也是我们老爷当成个笑话儿讲给我听的。说是前儿你们爷往白家吃酒,白司马特意安排了这桂娘,要借她向中书大人献殷勤,不成想——”
一语未了,却听门口有人叫了一声“姨娘”,随即便走进来个婆子叫道:“哪儿都找不见,姨娘原来在这儿清闲!现外头人多,太太奶奶们都来了,太太周旋不开,叫姨娘过去陪着。”
柳姨娘一向怕她们正房太太,忙应了一声,对银瓶说了句“等我回来再说”,合了扇子就要走。
银瓶忙拉着她道:“姨娘好人儿,话说一半儿伤阴鸷的!叁言两语告诉我,也是你的功德。”
柳姨娘比她大不了几岁,素爱引逗,瞧银瓶神色急迫,倒觉得有趣,斜眼瞅着她道:“好好儿的一个故事,叁言两语多没意思!你且等等我,一会儿我就找你来。”
一壁扯回袖子,一壁笑着走了,撇得银瓶不上不下,站在原地发愣。
“借桂娘献殷勤”,想必就是往床帐里送?
银瓶知道有官宦人家养戏子,自己写戏本,排演生旦净丑,明里是件风雅事,暗地里却是为了以此巴结权贵。小旦有功夫在身上,虽不及在勾栏里的识字念书,却是从小练就的骨软体酥,据说枕边更会销魂献媚。
也不知大人与她成事了不曾?
这些日子他倒回来得都早,况且他也不像这样的人——也说不准,男人呵!
真有了兴致,大概也不分什么白天晚上。
再说,他要真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买她回来了。
银瓶不免回想起来,自从头一晚上梳笼她未成,裴容廷便又退回到了从前从容优雅又遥不可及的地步,不仅没再吻过她,没再夜闯她的屋子,甚至从不要她在跟前伺候。
难道就是因为有了别的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