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妆娇
才听李十八说起那女人的身世,他立即便打定了主意要带她回去,一方面是出于男人的自尊,可最要紧的,还是想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
然而若真如裴容廷所说,那徐小姐如今已经失了记忆,而东厂又掺和进来......是否也与当年的事有关?
祁王兀蹙着眉,仍在不可思议地沉吟,裴容廷见这光景,便料想他不敢再要银瓶。他心里记挂着银瓶,起身告退,才要转身,却听见身后祁王又开了口。
“你——”祁王的声音有一点迟疑,“你是什么时候认得那徐小姐的?”
裴容廷顿住了脚步,银蓝的月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白璧似的脸看上去又冰又冷,然而他眉目间的笑是温柔的。
“总有……十二年了罢。”
话中有显而易见的炫耀,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出于故意。
他回头看了祁王一眼,看见他眼中震惊、恍然与恼怒交织的奇异神色,那点子笑意愈发深了。
他难得有机会和人说起与婉婉的过往,虽然这对象是她曾经名义上的丈夫。
裴容廷没再说什么,告退走出了门去。一路回了借宿的丹房,忙有小厮迎上来,他才要开口问银瓶的情况,却瞥见那东厢房的门洞开着,除了幽堂前供奉着的红烛香火,另有个红色的瘦小的影子半掩在门框子后面。他看过去,果然是银瓶躲在那里,穿一身红小衣,红纱袴儿,正咬着帕子往外偷看。她对上他的目光,立即喜上眉梢,跑了出来,险些跌在台阶上,幸亏被他一把接住了。
银瓶扑在他怀里,又喜又急,忙问道:“大人去了恁久!那祁王可为难您了吗?”
裴容廷和煦道:“没事了,你不要多心。”
银瓶顿了一顿,又小心地打量他:“他来……可是与我有关么?”
“别乱猜度了,并不和你相干。”裴容廷岔开了话头,牵着她回了东厢房内。这观里的丹房到底不比衙署精于布置,正房的卧室里也只一张阑干架子床,孤伶伶两只乌木柜子,临窗一张月牙桌,上摆着青瓷的瓶炉叁事,雪白的墙壁上毫无装饰,糊得雪洞般相似。
裴容廷把银瓶引到床上,问起她的身体,确认了她除了手腕被草绳勒破了点油皮儿,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他略放了心,起身便去更衣沐浴,虽打发了银瓶先睡下,银瓶如何睡得着,恰好又赶上那老法官派人来巴结,巴巴儿送来酒食果盒,敬献给裴中书做宵夜,夜里暖暖身子。
银瓶不好出面,只得由静安谢过了,提进卧房来,打抹春台摆在床上。银瓶趁这时候往暖阁里对镜散了头发,重挽香云,出来便见床上安放小几,上头摆着杯盏酒食。凑近了看,原是一碟子奶酥酪拌的雏鸡脯翅儿,一碟子果馅蒸酥,一碟子荷花饼,一碗浮着香油的白馄饨,两只小银莲蓬钟儿,并一银注子热酒。
她今儿一天也没正经吃东西,肚子里空空的,神情紧张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松弛下来,便饿得要命。这一桌子红的红,黄的黄,她看着情不自禁起来,可还没给裴大人过目呢,自己又不好先动。银瓶上床倚着阑干坐了会子,闻着那阵阵油香,看看吃食,又看看别处,终于挨不过,爬过去偷偷给自己斟了一钟酒。
这酒入口清冽,甜丝丝的,有股子桂花香,像是泡了桂花蕊的金华酒。
银瓶吃了喜欢,看那银注子里还有许多,索性又给自己添满了一钟。殊不知这酒原是金华酒掺了桂花烧,味道虽香,却也有白酒做底,她吃了没两杯,脑子就带了点恍惚。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她胆子大起来,也就不管什么裴大人不裴大人,见那桌上的蒸酥黄油油的可爱,拿起来便往口里放。
不一会儿,裴容廷洗了澡回来,身上松松系了件云鹤纹白绸袍衫,乌浓的长发束着,只散着几柳子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