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余庆(四)
得感到一阵无力的恐慌。
对于叁年前徐府突如其来的浩劫,老太太是一概不了解的。她只知道那天太爷也在府上外书房当值,回家没多久就生了重病。后来裴容廷从四川回京来,带着满身的功勋荣耀,跪到父亲床前的头一件事并不是叩谢养育之恩,而是一再追问起了徐家的情形,徐小姐的下落,太爷不愿开口,病中几次被他逼得昏厥。
尽管是养了二十几年的养子,她也从未见过裴容廷那一晚近乎癫狂的焦灼。
她就像很多女人,嫁人过了一辈子,生了孩子,到头来既不懂丈夫,也不懂孩子。
只是这回不一样,丈夫就要死了,临死前“其言也善”,终于和她说起了他心底的愧对——抄家那天,他在被锦衣卫的威逼之下,也曾指认了一些徐首辅莫须有的罪证。如今落这一场病,医生会说是“惊惧过度,五内郁结”,但若扪心自问,也不过就是报应。
太爷死了,可报应竟还没有完。
裴容廷不再理会她,脱下披着的道袍转身便走,老太太拍手顿足地哭起来,“造孽!造孽呀!前世讨债的冤家,怎的就栽在她身上!老太爷,我的亲人呐,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早晚要把全家都断送了呀——”
抑扬顿挫,像乡下女人哭丧,离得老远也听得见。
裴容廷一行顺着穿廊走,一行听那小厮报信,迎头正赶上房里的丫头被叫来送新外袍。
他停下来披衣裳。
天色暗下来了,才下了雨,没有月也没有浅星。灰蒙蒙的天气,他披上那竹根青熟罗袍,把长发用手一束提到领外,再散开,乌浓的发被过堂风吹得蹁跹,比罗袍还有光泽。
小厮一时看呆了,直到被他眼梢掠了一下子,方忙回神道:“奴才该死——那庄子、庄子上的人只说没找着他们,也没见他们在桂姑娘家露面。”
裴容廷无声地叹了口气,合了合眼。
起初舟车劳顿地回府,信誓旦旦听见银瓶的死,身子比脑子先一步反应,当场吐了血。醒过来立即叫小厮,找桂娘,却发现一个都不见,这才觉出不对,再叁质问了大奶奶和老太太无果,只能对下人刑讯逼供。问出来是和桂娘他们逃走了——桂娘有心计,她弟弟又是个男人,想必倒也……
但他知道这也不过是自骗自。
现在对他们的踪迹没有一点线索,只能大海捞针地撒网找下去。既没回河南,兴许就近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等他归京就想办法联络他,也未可知。
裴容廷吩咐人再多增添人马搜检京城的周边,一径回了院里。才吃了药,便叫人换衣戴簪,趁着没落衙往内各衙门去一趟。
他此番下山东,虽暂且平靖了时局,却见一路大雪接连大雨,粮价空涨,物不值钱,已有大灾年岁的兆头,便要去文渊阁翻看户部并山东布政司拟上来报灾赈灾的奏章。
心上的肉被人剜了去,哪怕只剩下一具空壳,也由不得自己做主,照样得留着替大内鞠躬尽瘁。但在裴容廷,这时候的忙碌也未必是件坏事——叁年前的痛楚卷土重来,他不能想,也不能闭上眼,否则就只是黑暗中无边的绞痛。
夜晚比死亡更可怕,莲花更漏一声声,是他对自己的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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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日子一切从简,连做饭都只有一口破锅,更别说计时的更漏。
银瓶长这么大也没上过灶台,桂娘的妈为了他们两个特意杀了家里唯一一口猪,可油腻腻的白肉拿在手里,她却全不知如何把它变成烧肉狮子头。只好切切全扔在黄米汤里,和桂娘不知哪儿挖来的野菜一起熬了锅粥,又黄又绿,浓得泛沫子。
银瓶试着吃了一口,顿时五内俱焚,差点把自己送走。
做成这样,那口猪在天有灵,只怕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