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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一)
他便感到了她的别有所图,如果对方也是个极精明的人,他几乎可以确定,但婉婉偏偏是个不很通心术的。他决定装作一无所知,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难道今天也是你的生日么,怎会——我哪怕当官丢了印,也绝不会记错你的生辰。”

    “容郎!”她嗔了一声,转回身去继续对着空荡荡的牌位台,双手合十,呢喃着叨念了一回,像是对父母祖宗的祝祷,然后以一种可以让他听到的低语,轻轻道,“爹爹,您在阴间有灵有圣,保佑六殿下出师顺遂,以雪徐氏之沉冤。只是那个旧盟,令婉不能重践了,因为我、我已选定了一个人……”

    她回身,仰起了颈子看向他,斜斜的日头打进这荒芜的堂屋,她乌浓的眼睛是浸在水底的黑曜石,实心的,镇定的,可是裴容廷的眼光却前所未有地震动起来。

    “婉婉……”

    她收回了身子,“……爹爹曾为了徐家的前途将我许给了六殿下,阴差阳错的,没有做成亲……终究是我们没有缘分罢!我死了一回,就算嫁了一回……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如今我要为自己做一回主了。”

    她两手交握在一起,微笑中有温柔的苦涩,眼泪无声地淌了一脸,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五六岁罢,爹爹曾说‘婉婉,我不希冀她一生能有许多荣华,只望她快乐。’,您也许是随口说说,但我一直记到现在……五年前,我尚可以逼自己放下裴公子接受爹爹制定的婚姻,可是现在,心如磐石,不能转移了。无论六殿下以后是否能面南称尊,拨乱反正,我嫁给他,都不会快乐。爹爹,我已经找到了归宿,裴公子,他是很好的人。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以后天地长久,我生是他的人,死是——”

    “不是的,婉婉。”

    日头悠悠照到另一边去了,她完全地笼罩在了他巍峨的影子里。闻见清冽的气息浮动,再抬头,他竟也跪在了她身侧。

    婉婉叫道:“嗳呀,你快起来,地上都是碎渣子!”

    她忙伸出手推他,反被他拉住了手。他的瘦削的手指像玉骨筷子,温凉的,可是手心潮湿。她不是在病中,不是在撒娇,而是郑重地对着父母起誓——她爱他……天长地久的时候!

    “婉婉,你永远是徐家的女儿。”

    他是风浪里的人,经过那许多生死瞬间的决策,但是此刻,在说出下一句话之前,竟抑制不住血液倒流的剧烈心跳。他和她一道望向香台,语气近乎虔诚,

    “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但是你并不附属于我,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是你自己。”

    这句话初听颇有些没头没尾,但细想来,一面敷衍住了徐家的祖宗,一面对婉婉做出承诺,与此同时,又隐晦地在灵前求娶了人家的女儿,叁管齐下,从活人到死人,谁也没落下。

    婉婉未必面面俱到听出他的意思,最要紧的却明白了。

    她抽回手掩着自己发烫的脸颊,低低戏笑道,“我知道了,原来裴公子是想入赘来着。”

    裴容廷皱眉笑了,他总归是个读孔孟长大的,为心爱的人抛生舍命不在话下,让他入赘却是免开尊口。

    可毕竟当着人家列祖列宗的阴灵,他没反驳,婉婉却站起了身,走到香台旁提回了包袱,打开来,里头还有两条红绿绸缎,包裹着一对铜酒碗。

    “红绿牵巾,男子执红,女子执绿。”她把红绿绸缎系了个结,递到他手中,看向门外的夕阳,眼中水汪汪的,像隔着一排朱红的蜡烛,“这是我哥哥的婚礼上见过的,别人家的庆典我只有在后宅吃喜酒的份儿,只有这一次看完了全程。”

    其实对于婚礼,婉婉曾受过宫中教习嬷嬷的训练,但那是亲王的典仪,与一般士族不同。

    她垂着眼睛,努力回忆:“燃烛,焚香,奏乐,妇婿牵巾至中堂,揭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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