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段府被打理得井然有序,段岭在花圃里种上了不少草药,有些活了,有些没活成,郎俊侠有点奇怪,问:“种这么多药材做什么?”
“好玩。”段岭擦了把汗,答道。
郎俊侠说:“你想学医?”
段岭想了又想,也许是少时的经历充满了病痛,令他总是提心吊胆,人命有穷,每个人都会迎来突如其来的死亡,于是他对治病救人更有兴趣些,平日里除了读书,便常借阅一些辨认草药一类的医书。
“不要学医。”郎俊侠说,“你爹对你寄予厚望,来日你是要成一番大事业的。”
段岭固执地说:“我就想想。”
郎俊侠说:“既喜欢种些花花草草,不妨种这个。”
郎俊侠从集市上给段岭买了一棵桃树苗,那是从南方运过来的,江南满地的桃花,移到上京却很难成活。与段岭一同种下那棵桃树后,郎俊侠又说:“待得桃花开时,你爹应当就来了。”
“真的吗?”段岭说。
于是他更加悉心照顾那桃树,奈何它水土不服,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春天来时,结个两三朵花苞,未曾盛开便已凋谢。
又一年秋到,上京城外满地锈草,狂风从山的另一头吹来,郎俊侠牵着马,驻足锦带河畔,远远张望。
段岭已将遥远的汝南忘得差不多了,从发蒙班升到墨房,再到书文阁后,蒙、辽、金人越来越少,汉人越来越多,他也从同窗处知道了许多郎俊侠不曾言说之事——
譬如上京的汉人大多是南方来的。
譬如名堂内的夫子曾是南陈的大儒。
譬如琼花院是南院、北院喝酒作乐的地方,里头的姑娘都是老鸨南下时带回来的。
譬如上京许多汉人的梦里,都有一片故土,在那个梦中,柳絮飞扬,桃花绽放。
譬如桃树在上京虽难活,许多人却还在种;汉人的书虽艰涩,许多人却还在读。
譬如像布儿赤金拔都、赫连博、乌尔兰……这些名堂内的同学,他们的爹都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叫作“质”。
譬如像蔡家、林家、赵家……他们家里人也有一个职位,叫“南面官”。
而大家都在思念各自的故乡,虽然未曾言说,几乎所有人内心深处都坚信不疑——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第11章 血缘
离开名堂,前往辟雍馆前的最后一天,夫子给了每个孩子一枚青龙石,青龙石上以辽、汉二文,刻着他们各自的名字,正面汉字印,反面辽文印。
“这是玉衡山产的石头。”夫子坐在厅堂正中,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说,“不可忘了,这石头从何处来。”
十余个孩童朝着夫子躬身,从今日起,他们便完成了在名堂中的学业,六月里须带着夫子与先生们联名的引荐函,去辟雍馆参加入学考试。
段岭拿着那封书函,心里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我是汉人吗?”那天段岭忍不住问郎俊侠。
“你自然是汉人。”郎俊侠在厨房里切鱼腴,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语气,说,“你是汉人中的汉人。”
段岭已不再是当初懵懵懂懂的小孩了,敏锐地察觉到郎俊侠话中带话,问:“什么意思?”
郎俊侠漫不经心地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去读书罢。”
段岭说:“可我姓段,又不是中原四大姓。”
郎俊侠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段岭袖手站在一旁,看郎俊侠切鱼。郎俊侠手指极其灵巧,随手几下就将鱼肉片得犹如薄纸一般,段岭要帮忙,郎俊侠却说:“君子远庖厨,读你的书。”
段岭只觉没劲,但与郎俊侠相处日久,已习惯了听他的话,于是信步走到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