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说来似乎什么都没变,却又天翻地覆地变了。张氏扇一下睫毛,不经意扇出一滴泪,忙由袖中出手帕抹一把,横过案握了他的手,“我的儿,你要体谅你父亲,他打小吃了不少苦,在家中受了不少委屈,自然一心想着出人头地。就算你舅舅败了,以后你也可以去考个功名,你父亲争下这些,不也是留给你的?”
他垂首笑了,算是应她的话儿,又叮咛几句,折门而出。
外间日已昏沉,只剩白茫茫一片雪光,宋知书所有的利欲之心也似乎被白雪掩埋。他倏然觉得从前所争所抢都没甚意思,若心无归处,再华丽的宫阙楼宇也不过是一座荒凉的坟墓,他还是无家可归。
还未过院门,正巧在阴沉的天色里撞见宋追惗,对望之中,他还是朝他恭敬地行礼,“父亲晚归,不知用过晚饭没有?”
宋追惗仍旧和从前无差,挺拔着年轻的身躯,睨他一眼,冷硬得正如那块巨大的太湖石,“倒是不用你操心,你有这闲嘴的功夫,多在房里读读书就算孝顺我了。”
言罢错身进去,好一副严父姿态。宋知书遥望他的背影,泄一抹嘲弄的笑,最终还是踏进茫茫大地。
这厢一走,那厢茶凉,还不及撤,就见宋追惗折进来,惊得张氏楞在原处,一时茫然无措。她等得太久,久到已经不认得眼前的他还是不是从前的他,或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还是宋追惗先开口笑来,温柔执过她的手,将她圈在膝上,“这是怎么了?不过才关你这几日,竟瘦成这样。你也太任性跋扈了些,打年轻时就这样,那日这么多眼睛都瞧着我,叫我也没法子,你是不是怨我呢?”
怔忪一瞬,张氏就势扑在他肩头,将前尘尽散,只握了软拳往他背上碎砸着,一齐将眼泪撒在他颈边,“你个没良心的,怎么这会子才来?我日日在这里,都快憋闷死了!”
“好了好了,”宋追惗浓眉冷目对着新点的满室烛火,手上轻拂着她空虚的背脊,“我晓得,我若来你就要哭天怨地。你也想想,濯儿到底是我的亲儿子,你做出那些事儿,若不罚你,叫我怎么面对他与他死去的娘?故而我才躲出去几日,正巧朝中也有事儿要忙。你瞧我现在不是来了吗?”
张氏只是个涕泗乱洒,活活沾湿了一条手帕,又换上一条,这才淅淅沥沥止住哭,只是垂眸抹泪。徐徐抽咽中,散尽的那些诡论又随沉香重聚而来,压得她更不敢抬头,生怕一提眼,就瞧见他冷漠的神色。
霜月半升,直等她哭得灯残影碎,小丫鬟才敢进来奉茶。宋追惗执了冰裂浅碧汝窑盏呷一口,又举至她眼下,“先喝口茶润润嗓子,还有多少哭的慢慢哭,我听着,横竖夜还长呢。”
引得张氏斜了眼角嗔他一眼,泪水似乎又将她眼角的细纹熨平了。一时间,她又哭成了从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贵妇人,“我不喝,我问你,你怎么想起今儿过来了?”
“我才说了,我原就想来的,”宋追惗搁了茶盏,将她从膝上提腰落榻,替她扶正两鬓颠歪的珍珠攒对凤步摇,“就怕你找我闹,眼下可闹不得,再过些时景王就出来了,想必又要同你那表哥争个你死我活,你也体谅我的苦心,将你放在这里,免得你又惹上这些是非。”
黄灯宛若碎金,将张氏一晃,晃得她头脑灵光,她睇着眼前这个星明月朗之人,陡然想探一探他的心还剩了几丝热血,便绞了手帕,佯作嗔怨,“哦,听这意思,倒不是为你那儿子将我关在这里,是因我表哥了?”
簌簌烛影,追光而上,见他眼里兜着半沉星辉,“都为、都为,说到底,是为了咱们一家子能平平安安的。你只管安心熬过这些日子,让我对濯儿、对朝廷有个表态,就算得上是我的贤内助了,成不成?”
真真假假,莫如抓不住的流萤飞霜,可眼下的红髹金器、碎齑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