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晃晃地提醒他——这个女人,曾以她简单的愚蠢滋养了他一路加官进爵。
他心内蓦然升起一点什么,丛脞繁织, 理不出缘由,总之是他久违许多许多年的一种酸楚,有些令他鼻塞。好在他正平步青云,业已官居二品,兼任参知政事,以他比同龄人年轻许多的身体来说,大概能熬过一朝宰辅童大人,最终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是想,他埋首在张氏发间轻吻一瞬,瓮声中带着些许志得意满,“改明儿,我去给你请封二品诰命,以后还会有一品诰命,让你再戴冠披帔地接受众人拜礼。再有宫内近日新出有御造的雨花锦,你大约喜欢,我去求得一些来你做衣裳。”
他几乎从来不在甜言蜜语上吝啬,张氏听过近二十年这样的话儿,而他也几乎都做到了,除了“几乎”以外微小的一点真心。然她更膨胀的需求都是建立在这点儿真心上,若无有,一切虚荣浮华皆为泡影。
斗帐之中,她已经不能再作出回应,直到宋追惗要起身撩帐去吹蜡烛,她才轻掣他一把,“别吹灯。”
吹灯后,铺天盖地的黑暗里,似乎总有人、许多人站在灯火璀璨的黄泉彼岸凝望着等待她。而身侧则是永远触碰不到真实的黑暗……
火舌在兽耳铜盆里噗嗤跃起,随后一寸寸的气馁湮灭,直到天光再度亮起,压下它在黑夜里的嚣张。
夜与日没有尽头,掠过轮转岁月已至二月,浅浅余寒春半,雪消蕙草初长1,骨里红梅与苍白玉兰在枝头渐渐枯萎,新一季蔷薇的新叶反徐徐吞没墙头。一树梨白下,有春兰、迎春、三色堇、金盏菊、仙客来、结香、一品红均生嫩苞,等待朔风褪去,暖风拂来。
长亭下正演一出“十八相送”,明珠在早春的锦色中轻风兜挽、轻风兜挽地扯着宋知濯用绸带扎紧的袖边儿,“你今儿可别再大意了,平日间说你你也不听,不过是操练嘛,何苦那么卖命?搞得一身血呼啦嘶的伤,每日替你上药我都上不及。”
早春的风带着寒,宋知濯的衣领上缝了一圈儿紫貂毛,浅色下是深重的幽蓝,剔透如一块蓝宝石。他替她将垂下的碎发捋过,指端带着极缠绵的风,“你心疼了?我晓得了,不过舞枪弄棒的,在所难免嘛,我已经极小心了。外头冷得很,你快进屋去,我这就走了,没事儿的话晌午后我就回来。”
诸粉芳菲,四溢的流香兜着明珠的裙,她仰着小脸儿明目皓齿地一笑,眉黛初翠、绿云新上,“那我等你回来一道吃晚饭,赵妈妈传话儿来说今儿给我留着才掐的春笋。”
相舍后,辞过小春景,转到浮云廊,迎面走过来小月,满脸的春色,连裙上也沾绿带粉,秀色无边。
她指尖捏了张云绡帕,朝宋知濯福身问安,“大少爷早,这么早就要到团营里去?”
“嗳,当不起!”宋知濯虚扶她一把,带着些微惭色,唇间却笑得一丝高不可攀,“小月,我现在姑且称你小月,再过些日子,恐怕就要尊称你一声大夫人了。”
风游长廊,撩动小月障帕垂笑,眼角溢出志得意满,“大少爷说笑了,这还得多亏了大少爷教我的话儿,不然朝堂上的事儿我哪里懂呢?据闻太夫人这些日吃不下睡不好,头发也见白,前两日病过一场,更有末笃之态,即便不喝那药,恐怕亦撑不了多久。”
晨曦照在宋知濯背上,似乎消得一切前仇旧恨,宋知濯的嗓音如刚解冻的溪水,流着颤颤的凉意,“她会的,我们家这位太夫人,最是心痴意软,一脉同根传到老二身上,比她还甚,呵呵…,我在这里,就先提前祝你与我父亲夫妻美满,恩长爱永,白首共进。”
“白首共进”四字,莫如投湖的珠宝砸进小月心里,止不住的泛金流翠。在她认为,宋追惗还那样年轻,只有同样年轻的自己才配与他共约白首,而不是另一个迟暮垂颜年近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