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绪如风骤去骤起。
窗影内,她已经换了衣裳,天水碧的轻绡留仙裙,湖蓝的绉纱掩襟褂,边上所压湛蓝的边儿,上绣连枝喇叭花儿。头顶挽了半髻,胸前坠两条粗长的麻花辫,其间用粉缎裹挟,干净清爽得未簪任何珠翠。
宋知濯眼尖,一眼就望见她搁在案前的那个青灰色包袱皮,荏弱地似她来时那样空荡。这一刻,他灰烬寸立的心再度如玉炉内沉淀的香灰,反复被烧得更轻、更薄。
他胆怯地站在长亭下,不敢进去面对既定的分别。倒是明珠,望见他,便遥遥冲她招手。
待他踞蹐踅进来,指他在对面坐下,尔后是一长篇嗈嗈囔囔,“我今儿就走了,你,好好保重。……但我想劝你,以后再娶哪家小姐都好,别是二奶奶,他是你弟媳妇儿,你可别忘了。你不必担心我,庙里我大概亦是回不去的,但是我有力气,替人家扫洗打杂的,总能混口饭吃。你的银票我不要,倒不是辜负你的好心,只是我一个姑娘家,独身一人,身上银子多了,反倒要惹是非招来不太平,但我拿了几个碎银子,在外头租一间屋子总要用的。”
她总是擅长在困苦饥寒中度日,宋知濯从不怀疑她顽强的生命力,可他还是几近祈求地将银票递给她,“你带着,若是怕惹麻烦,就买几个家丁替你看家护院。”
“你这才是考虑不周全,”明珠推过,唇上挂着一缕浅笑,眼中却髹红未褪,“我独身一个,若是买来什么歹人可不是引贼入室?纵然不是歹人,晓得我有这些钱,又是个姑娘家,没有歹心也起了歹心,倒是没钱还安心些,不招贼人惦记。况且,你嘱咐我别同别人讲我同你有瓜葛,若别人问我钱打哪里来的,又去寻根觅迹,还不是要查到你头上去。”
缄默半晌后,宋知濯终于妥协地颔首,“那我送你出府,叫明安套了马车,你要到哪里,叫他送!或是叫他去给你置办房子,一应家具总要办的,吃的用的,都叫他去一块办了来!”
十分吊诡,明珠居然“噗嗤”一乐,由眼眶内滚出一滴热泪,酽酽将他眱住,透过他的眼,望尽一生一世,“你糊涂了,你若叫人明安送我又办这些,叫别人看见,还不是说你旧情难舍,日后翻出这桩旧案来与你算账,你就是八张嘴亦说不清。”
他们所指的“别人”自然有差,但宋知濯不敢掉以轻心,只得依言,送她至门外。里间到外间数十丈,每踏一步,他便在心里同她说一遍,“若我活着,一定再去接你。”
一遍一遍,险些出口,“明珠,若我……。”
他自行截住,明珠亦未追问,只肩挂包袱同他挥挥手,旋裙一霎,泪雨潸潸。她的人在艳阳里,心却还被囚困在四壁暗墙间,话里所说的“以后的日子”实则只是暗淡一片。前方似乎有汹涌浪潮,而她的舵手将她弃在这方孤舟,她在残酷的风浪里独自浮沉,不知明日该去向哪里。
包袱里背着那张和离书,字字句句过目难忘,每一个字都是一根三寸铁钉,将她钉死在命运的砧板。乌金悬于空旷的天上,分明是暖洋洋的,她却觉得自己是被裹在秋风里,瑟瑟发抖。
她要去拉开那扇院门,谁料反被人推开,三寸高的门槛外,站着同样背着粉缎包袱皮的青莲,罩一件朴素不过的银灰软绸对襟褂、素靑白蝶裙。她深凝一眼明珠脸上纵横的泪痕,将一张白绡帕塞进她手里,错身而进,“等我。”
明珠回首,见她的袖在太阳底下若旋雁翻飞,滚滚的裙下掩着坚决的步伐。倏然,她又破涕为笑了,觉得自己如此幸运,生途慢慢前路迢迢、总算有人与之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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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 柳永《鹧鸪天·吹破残烟入夜风》
78.流产 风水轮流转
晴阳芳草之下, 二人和离之事就像棵无根蓬蒿,轻风稍带便吹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