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节
有足够的耕种工具,无法承担开荒的风险。种种负担让他们无法以小家为单位生活。
他们必须依附于村庄,村庄则依附于士族,当天灾或人祸到来时,农人先是失去土地,成为田客,再进一步寻求庇护,成为隐户,然后失去人身自由,成为奴仆,最后成为部曲,他们再也不用考虑发家致富。
他们人生中所有的意义,就只剩下为主人的一个命令而死去。
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时机,陆白说。
平原公必能三兴炎汉,到时总有几十年吏治清廉,轻徭役的日子,人口会增长,已经耕熟的土地渐渐又会捉襟见肘。
可是天地这么大,山林这么多,要是一家一户都能在荒地里开垦出一块地,填饱肚子呢?他们还会那么轻易地依附世家豪强吗?如果没有那么多奴仆,豪强还是豪强吗?
一个小女吏眨眨眼,“这样,咱们就能取代他们了吗?”
“早得很呢,”陆白噗嗤一笑,“可是咱们只要占住一个位置,一个在农人与县令和本地豪强之间的位置——别管多苦多累,咱们就比之前更有了一点希望。”
朝堂上那些人不愿意听一听她们的声音,就像他们不愿意睁眼看一看小民。
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无足轻重,却也能掀起一场席卷整个大汉的黄巾之乱呢!
若她们真的能够将这个既苦且累的职位坚持住,谁说将来没有同朝廷一较高下的可能呢?
谁说她们当中的某个幸运儿,将来没有走在陆廉身边的可能呢?
陆廉走得迷迷糊糊的。
朝会结束了,大家都在往外走,她还是睡得很香。
主公没忍住,在她的貂蝉冠上“梆梆”敲了两下,一下子给她惊醒了。
有人好像偷偷笑出声了,也有人很生硬地咳嗽了一声。
她揉着眼睛,似乎啥也没听见,就跟着人群一起往外走,走到殿外,在乌泱泱一群人里找鞋子。
……要是雒阳的宫殿吧,殿前的空地是很大很大的,足够官员们有序排开剑履,但这毕竟只是下邳的州牧府临时改建出来的行宫,大家一起脱鞋,那院子里就很热闹。
她不是很走心,所以有时也会穿上别人的靴子,拿上别人的剑,都走出去几步了,再被人拦下。
被她穿了鞋子的人反应不太一样,比如年轻些的官员就会有点脸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不好意思,但如果是岁数大的公卿被她穿了靴子走,就会吹胡子瞪眼。
有一次伏完老爷子的靴子也被她穿走了,她还穿出很远才被杨修喊回来。
老头儿的面色铁青铁青的,给她吓够呛,生怕人家直接厥过去,赔礼道歉时都快带上哭腔了。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她会抻着脖子仔细找自己的鞋了。
找了,但没找到。
最后还是张辽帮她把剑履拎过来了。
“你这几日似是很疲累。”
她坐在台阶下慢慢穿靴子,“没有吧?”
张辽不吭气了。
她穿靴子的动作忽然停下来:
“咱们的仗,打完了吗?”
“以袁家而今兄弟阋墙的战事论,河北或许不必再动干戈,”张辽想了想,“江东尚未可知。”
她努力将脚伸进鞋子里,闷闷地“哦”了一声。
在每个清晨与黄昏,她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风很暖,但吹到她的脸上,她会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落花的香气很浓,但扑入鼻腔时,她会忍不住屏住呼吸。
她推门出去,下邳城头人来人往,商贾们叫卖他们的商品,路过的百姓也许会驻足片刻,饶有兴致又十分挑剔地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