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节
他嗓音低沉,不急不缓将樊长玉从军这一路的历程道来,寥寥数语所带过的每一幕,都在他脑海里浮现出了画面。
一线峡山上重逢时,她伏在他床头嚎啕大哭;尸横遍野的战场,她提着把砍骨刀一脸凶戾地立在尸堆之上……
从军的这条路不好走,她吃过的苦,流过的血和泪,他都知道。
“崇州一战,她率右翼军做前锋,救贺敬元于刀下,斩长信王于马背,封五品骁骑都尉。卢城之战,她自称孟长玉,自请出城死守,拖延时间,言愿身死以续先祖清名。”
朱有常听着谢征细说这些,眼眶滚下的热泪就没停过。
在谢征语毕后,他甚至一度哽咽得说不出话,掩面痛哭了好一阵,才颤声道:“这是将军的骨血,是将军的骨血!”
谢忠也尤为震惊,西北出了位女将,他早就有所耳闻,却没料到那竟是孟叔远的后人,并且自家侯爷还对人家身世了如指掌。
他暗道莫非谢征早就知晓当年运粮之失,孟叔远是冤枉的?
因为这一出神的功夫,他没能扶住朱有常,竟让他拨开自己的手,从床沿跌了下去。
朱有常双腿都断了,两手撑在地上,才能维持跪地的姿势,朝着谢征一拜。
“朱将军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谢忠上前扶朱有常,他却不肯起。
谢征也是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到了,一时间竟没能避开朱有常这一跪,他半蹲下亲自去扶朱有常:“朱将军,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朱有常还是没肯起,昔日在战场上断了腿都没落过一滴泪的汉子,在今日哭得肝肠寸断。
他哽咽道:“这一跪,是我老朱替孟家谢侯爷的,侯爷不知当年隐情,还能任让那孩子在军中闯出一番天地,老朱谢侯爷的这份大义和坦荡!”
谢临山被开膛破肚挂到锦州城楼上,直至今日民间百姓提起都还会潸然泪下,痛骂北厥人禽兽做派,谢征乃谢临山亲子,对于锦州一案罪魁祸首的恨意,比起民间百姓只会多不会少。
朱有常不知谢征是如何平等地看待从军的孟家后人的,这一瞬涌上心头的只有无尽感激和敬意。
谢征听得朱有常这番话,扶他起身的手微微一顿,问:“朱将军,当年的隐情,究竟是什么?”
一回忆起当年的事,朱有常就止不住咬牙切齿:“当年并非老将军枉顾军令,延误运粮,而是随军的十六皇子好大喜功,见只有数千北厥人守罗城,十万百姓被困城内,不听老将军号令,执意要前去罗城救援,最后十六皇子也被生擒,北厥人要老将军拿大军粮草去换十六皇子,否则就拿十六皇子的血祭旗!”
谢忠脸色骤变,谢征眸色也沉了下来。
不为别的,而是关于十六皇子的事,在这十几年里仿佛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甚至没有任何史料记载十六皇子在罗城一战中做过什么。
谢征当初听到风声,重查锦州一案,从大理寺调取宗卷时,卷中所写的,也是常山将军孟叔远枉顾军令,前去解救罗城被困的十万民众,最后却战败没能救出城内百姓,还害得随行的十六皇子一起身死。延误了运粮,又间接导致了前线锦州没能守住,最后畏罪自杀。
可当年盘踞在罗城的那支北厥军,根本不足为惧,他们人数不多,又没补给,也只能靠着罗城易守难攻的地势,在那方寸之地苟延残喘。
朝廷当初不管罗城,一来是锦州战况更加凶险,二来罗城的贼人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硬打下来得耗上不少时日。
相比之下守住了锦州这道门,把北厥大军挡在关外,回头便可再无后顾之忧地收拾罗城的支北厥军,跟关门打狗无异。
这也是谢征这么多年里,一直痛恨孟叔远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