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人生不朽是文章——怀想张庚兼论张庚之底色
母这样一个愿望,坚忍不拔、百折不回的精神和悲悯情怀,不也是可以肯定的吗?如果对比‘文革’中某些人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出卖同志和亲友的行为,就不难发现罗卜形象的道德伦理方面还是有些意义的。他的母亲刘青提因为在斋戒期中开了五荤,而受尽惩罚。在戏里,她是个反面人物。但是我们看演出的感受,也非这样简单。她游十殿阎罗,受尽苦刑。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她,泪眼望青天,质问人间:‘我不就是吃了几块肉,为什么受这样多惩罚?有些人为非作歹,为什么享尽富贵荣华?……’戏唱到这里,刘青提的形象,就有了一些社会批判性内容。所以,我要讲‘昨日以为非者,今日未必为非。’”
此后,湖南省戏曲研究所挖掘、搜集、编纂了多卷本的湖南目连戏资料集。张庚委托我代笔作序。继而,其他几个省也挖掘出许多目连戏史料。
目连戏研究吸引了海外学者的目光。不久,在美国举办目连戏国际研讨会,中国被邀请的两名学者,一个是吴晓铃,一个是张庚。在八十年代中期,有资格去美国做访问学者,是令所有人艳羡不已的。张庚却表示放弃,并希望把自己的这个名额,让给一位在湖南专门从事目连戏研究的学者。
我问:“张老师,现在谁都想去美国看看,你干嘛不去?”
张庚透过老花眼镜的上沿儿,瞪我一眼,冷冷地说:“美国有什么目连戏!”
继目连戏以后,从事戏曲研究的一些人掀起了热,先后成立了傩戏学会。海外学者热情甚高、兴趣甚浓,连续召开了几次国际性的研讨会。每次邀请张庚参加,他都谢绝出席,表示出明显的冷淡。他说:“非要把戏曲的起源和傩戏直接联系起来,是没有充足依据的。中国到底有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宗教戏剧?也是个问题,或者说是个疑问。我们搞研究不能看着洋人感兴趣了,我们也跟着有兴趣了。学术研究无所谓冷和热,它是持之以恒的工作,目的是探求规律。没有坐冷板凳的准备,就别干这行。在戏剧领域,热的是戏台,红的是演员,还有那些导演、作曲等从事具体舞台实践工作的人。搞学术研究,要能甘于寂寞。”
一九八六年随着新任文化部长的上任,我们研究院的领导也相应更换。撤掉了张庚、郭汉城、王朝闻、马彦祥、葛一虹等一批对艺术学科颇有研究和建树的老人,转而由一位红学家主政。接着的变化,是红学研究室提升为所。再接着的变化,是增加了建筑所、陶瓷所、以及宗教戏剧中心、服饰研究中心。后来,又有讲如何美容,讲如何医治糖尿病等等的机构开张和三十三个公司挂靠中国艺术研究院。一日上班,发现迎面而来、匆忙而去的面孔,尽已不识。我几近愤怒,觉得艺术研究院成了一锅荤素大杂烩,学术研究的方向也大有问题,便跑到张庚家里去大发议论。
听完我的一顿牢骚,张庚劝我不要太生气。说:“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席卷下,学术单位难以成为净土。”
看着他一脸的澹泊宁静,我似乎已经感受到未来学术的凄凉。犹豫片刻后,我说:“我们的新领导大概都没有做过官吧,要不然咋有这么大的干劲?有人说高级的艺术需要安闲的条件,我看今天的艺术恐怕是在无为而治的前提下,才能出成果了。”
张庚眯缝着眼睛,没有批评我。却说:“从前我们建所是极审慎的。因为建所,就是建学科。比如红学研究,它属于文学研究。当初建立研究院是有分工的。文学方面的研究主要在社会科学院和北大等高校。我们的学术研究限定在艺术学科范畴,因此,便把红学定在一个研究室的规模。至于建筑学、陶瓷学,当然包含了艺术因素和美学成分。但在根本性质上,是和艺术学科有所区别的。再说,建立一个学科门类的研究所,起码要有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