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中少年
感觉到自己在浓烈的悲伤里逐渐支离破碎,虚软的指节已经无力握住刀柄。
在意识的最底层,一直被刻意忽略的痛苦得到上诉的机会,在耳边放声大哭。苦痛化为利刃,刺进光鲜亮丽的心田,翻出一丛丛鲜血淋漓的荆棘。
他……想起来了。
想要牢牢握住的不是武器,而是某人曾向自己伸来的手。
想要遗忘的不是惊闻噩耗的悲伤,而是再也无法言明心意的绝望。
藏进卵里的七海再次回到那个难以启齿的青春期,成年人没有落泪的资格,但涉世未深的少年人还有哭泣的权利。眼眶中温热的泪水呼之欲出,躯壳下隐藏的灵魂随着逐渐紊乱的呼吸频率,轻轻地颤抖。被小小的柔软的卵包裹带来的安心感缓慢扩散,轻柔地释放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心。
眼泪悄然滑落。积蓄在眼窝中时仿佛要灼伤眼球的液体,经过脸颊时却是那么冰凉。像雨季来临时变得汹涌的河流,自眼中涌出的泪水似乎无休无止。恍惚和疲倦缓缓开始蚕食空空如也的脑海,他感觉自己渐渐变轻了,眼皮沉沉下坠,胸膛充满无与伦比的轻松。漆黑的梦境中,残存的意识最后挣扎了一下,无声无息地消灭了。
直到再度沉眠,少年垂下的手依旧倔强地抓着那把刀。
鱼类普遍通过体外受精的方式繁衍后代。雌鱼将体内成熟的卵排出,与水中雄鱼释放的精子结合,才能产生合格的受精卵。
卵里变挤了,七海没有睁开眼睛,这是身体告诉他的。可供手脚活动的空间缩小许多,他轻轻握拳,试着屈肘,但小臂内侧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比卵壳更加柔软,接触的肌肤感觉到相近的温度。没有不安,也没有惧怕,只是自然地舒展四肢去认识了解对方。
穿过丝缕的长发,七海知晓对方有着与他相仿的肢体与躯干,但更加纤细软和,好像捞出水面就会碎裂的水母。靠在颈边的娇小头颅发出轻巧的呼吸声,他微微侧身,黑暗中摸索的手掌勾勒出双臂与肩膀的轮廓。
他的手抚过细弱的颈项,手心传来微弱的搏动感。这还不够,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这样说。七海听从了,手指向上,触及了两个小小的凹陷,再然后,是两只小小的耳朵。
拇指指腹缓慢摩挲下颌的边缘,随后轻轻托起。他放弃用手继续认识对方,转而微微颔首,敏感的鼻尖点到光滑的额头。不能算浓密的眉毛,深而大的眼窝,薄薄的眼睑下柔软不失弹性的眼珠。
这双眼睛带给七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开始呼吸困难。少年更深地低下头颅,鼻翼翕动摄入更多维生的气体。胸腔里像有人丢下一粒火星,落在心田翻出的荆棘丛里。能把土地划得伤痕累累的硬刺屈服了,它们自发献上自己的躯体,喂养渺小的火苗。
甜味,那是贴近柔嫩的肌肤捕捉到的气味讯号。不知怎的,他认为她有一个小巧的鼻子。紧接着,大面积相触的脸颊证明了这点。火焰不断扩张,快速吞噬地上的荆棘,这些已然无法满足它的胃口,于是无孔不入的烈焰向下蔓延,顺着盘亘交错的植物根系深入地心。
升腾的热意袭遍全身,紧紧攫住整颗心脏,包括那些新旧交错的可怖伤痕在内,尽数熔化重铸。
七海觉得连自己的呼吸都似乎开始带上这份恐怖的高温,喉咙和鼻子发干,无意识咬紧的齿间泄出一丝压抑的闷喘。血管里加速流动的血液把热量带到全身各处,升温的肌肉和皮肤给人一种发烧的错觉。
也许是恐惧自己身上出现的异常变化,又或许是害怕这种异变会伤害到她,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少年艰难地向后撤头,捧住花脸庞的双手也在慢慢松开。卵内的空间本身就不大,更何况现在要被分成两份。笨拙摆动的手足反而更为紧密地交缠,柔弱无骨的少女蜷缩在七海的怀抱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