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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他看到江寄月滚过雪地,身上都沾了雪屑,却还是满不在乎地站了起来。

    荀引鹤紧紧握着伞柄,不再去想就在那短短的一刻钟里,他内心生出过几次给江寄月撑伞挡雪的冲动,几次想把江寄月从地上拉起来拍她身上沾的雪,又有几次想要把梦贞、淑贞两个姑娘拎起来,教训一顿,怎么能对长辈如此没大没小。

    每一次这样的想法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他便又能十分清晰地意识到他和江寄月有多遥远。

    他站在这里看着江寄月,但凡能感慨一句少年时光不再,等江寄月玩累了后,抱着她慢慢回忆起他曾经如何指挥玩伴取得一次一次打雪仗的胜利,荀引鹤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童年,以致于他根本没办法理解这些快乐。

    荀引鹤只要想到回去的路上,江寄月与他叽叽喳喳说起这次打雪仗,无论她说得多愉快,他都只能干巴巴地回答‘是吗?’‘挺好’这样极显敷衍的语句,去败江寄月的兴致,他都害怕地想要逃开。

    江寄月不知道,即使是这些词,也都是他所能做的最好的回应,否则真要让他说,他最多只能说‘伞还是要撑的,别着凉了’,‘别总是捏雪人,要生冻疮’‘雪地滚来滚去多脏,记得洗澡’‘别跟孩子没大没小的’,煞风景极了。

    他永远都没有办法给江寄月这样的快乐,而能与江寄月相视一笑的那个人,也不必是他。

    荀引鹤都能想到江寄月那时的目光会有多失望,多沮丧,多郁闷。

    在那一刻,荀引鹤应当会恨江寄月有那么干净的目光,以致于可以把这些情绪显露无疑,让他无声地受着凌迟。

    荀引鹤可以装成君子,因为圣人书告诉了他君子是怎样的,可是他装不来童趣,一个满脑都是虚伪狠厉的人装童趣,只会笨拙地如东施效颦般,不伦不类。

    他终于有些撑不下去了,转身想离开,或许先回桐丹院去,给江寄月烧壶热茶,准备好点心,还能有法子把话题体面以及悄无声息地绕开。

    就在荀引鹤足尖轻转时,他听到一声:“荀引鹤!”

    脑后生风,他游刃有余地避开,一个雪球飞了过去,荀引鹤顿了下,想的却是,不该避的。

    那瞬间,他仿佛避过的不是一个雪球,而是能不暴露自己的怯懦又可以自然地融入江寄月世界的机会。

    他转过眼,却看到玩闹停了,失手把雪球扔过来的荀梦贞怯怯地看着他,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

    明明他还没有如何,就已经把孩子给吓得要哭了。

    荀引鹤的唇线僵着,向来游刃有余的伪装此时也被冰冻住般,在他的脸上纹丝不动。江寄月已经走过去安慰荀梦贞了,可大约荀引鹤素日积威太甚,效果并不好。

    能好吗?荀引雁离府的时候,荀梦贞也看到了,那些伤痕可怕得让荀梦贞一下子回忆起梨湘苑的噩梦,荀简贞板过她的身子,再三告诫:“看到了吗?往后出入桐丹院时,记住了,万万不能招惹二叔不高兴。”

    原本荀简贞已经再三强调过了,荀梦贞还只是似懂非懂,可是那刻,对荀引鹤的恐惧忌惮突然有了具象,荀梦贞想到他就是想到荀引雁脖子上青紫的瘀伤,荀引鹤下手肯定很重,几乎能要了荀引雁的命。

    而现在,这些恐惧就实实在在地压着荀梦贞,好像很快她的脖子上也会多出那样一块的青紫。

    江寄月实在哄不下荀梦贞了,也是奇怪,荀梦贞胆子再小近来也改变了许多,荀引鹤是她的亲二叔,怎么会怕他呢?难道如罚嘉和郡主抄书禁闭一样,也罚过荀梦贞?

    江寄月有些想不明白,但要安抚住荀梦贞,便只能伸出手去把荀引鹤拽过来,荀引鹤倒也顺从,就这样跟着过去了,倒是荀梦贞的目光又往下怯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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