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一会儿她又断断续续地说:“眼睛顶不上了,针都不知往哪儿扎,对付着穿吧!人老啦,都没用处啦,好歹留个纪念吧。”我听后忽地警觉起来,我的老伴也眉毛一扬投过来询问的眼光。这分明是向我们“辞路”来了。
旗下人有个古老而又淳朴的传统,自己知道已经年老体衰了,趁着还能行动的时候,尽可能向至亲好友告告别,表示以后不容易再前来请安问候了,这种风俗叫“辞路”。主要目的当然是惜别,其次是多年交往,难免有言语不周的地方,快入土的人了,谁也不愿意把疙瘩背到棺材里头去。所以向对方暗中道道歉,求得对方的谅解。还有,对下一辈的人留点纪念品,将来睹物思人,也免得人死灯灭。啊!她是把我做为最亲近的人看待了。我不禁又感激又凄凉,我也用尊敬老人的礼节对待她。买一只鸡,买斤羊肝,预备好一窝丝的面,备点小料,请她吃鸡丝汤面,涮羊肝蘸小料(鸡、羊长寿面),祝她吉祥长寿。我们在心照不宣中默默地进行着告别的晚餐。辞路,当然是要住下的。晚上她谈起要和一个老街坊搭伴到西郊去住,以后进城的机会不多了,谢谢我对她多年的友谊。第二天早晨凄然告别了,问她的住址,她也模糊不清,只说以后捎信来。我老伴送她二尺大绒,说乡下凉,留着做双毛窝吧。她谢谢收下了。我因病只能隔着窗子,望着她蹒跚地走了。她的晚景是可想而知的。“去白日之旦旦,入长夜之幽幽”,眼看她一步一步地迈向坟墓。我像失掉了一个可靠的亲人一样,心里坠着一块铅,每一想起总是沉闷闷的。
她极不愿意谈起往事,常常说:“我是由天上掉下来的,没掉在地上,掉到茅房坑子(厕所)里了。谈起过去的事,惹人伤心。”必须屋里没人,安安静静,心情又好,人又合得来,才肯断断续续地谈上一点,次数多了,凝聚在我的记忆里,渐渐地联缀成四条线:
一、宫女的生活;
二、慈禧的起居;
三、光绪的佚事;
四、其他琐屑。
40多年了,往事如烟,言犹在耳,逼取便逝。孔老夫子说:“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这位彭先生可能是“正确对待史实,如实反映情况,不添油,不加醋”,于是才得到孔老夫子的表扬吧。我愿向这位老彭先生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