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历史向侧面进出
时,即可以看出当日的发展实有前后贯通之处。既企图恢复北土,则南方应有由强人领导的军政府,可是其下层的支持尚付阙如。西安与洛阳失陷时,南渡的望族早已在丛山之中、滨水之处开发产业,自给自足。他们有相对的安全,于是对建康的流亡政府意存观望。这南朝也效法晋成例,派遣皇室子弟到各重要州县为太守刺史。可是他们缺乏爪牙下达乡里,其本身反为地方上有实力之人士支配,于是各州县所出现的阴谋,较之官中府中更为邋遢。如此一来,建都建康的短命朝廷较之北方也无甚出入。彼此都无力恢复由官僚组织作主的帝国体制,而彼此也没有因全局之平衡构成一种封建的地方分权。
建康即今日之南京,以后又称金陵,其名字虽辉煌,实际上则为一种失望和堕落的气氛笼罩。上层阶级的富裕者,觉得无从发展其抱负甚至无从有效地利用其财富,只能带着势利眼光,把钱花在自己身上。此时家族的声望很被重视,有些甚至追溯到华北的几代之前,于是修族谱成为一时的风尚。男人也涂朱饰粉。文人在骈文上用功夫,更是一时流行,其文句间的对称和均衡极尽技巧之能事,反缺乏全篇的要旨和段落间的逻辑。于是建康成为“六朝金粉”的金陵,也就是中国的丝箔城市(Cinsel town)。
可是失望的阶段,也是复兴再造的机缘。当然,儒教未曾完全断气,假使孔孟的影响全不存在,那么这几百年的历史如何会写得尽以严格的道德为标准,极尽其褒贬之能事?那么写历史的人从何处找到原始的资料,又如何构成其下笔之宗旨?
出人意料的,对重造中国帝制体系最有实质贡献的,却是所谓的胡人夷人。为对他们表示敬意,我们应称之为“非汉民族”或“少数民族”。其详情待下章论述。此间应当提及的则是,少数民族在中国历史里再造帝国的关头扮演重要的角色并不只这一次。中国专制朝代的构成,多少倚靠一种间架性的设计,并且其国家必须容纳农民大众。草原地带入侵的部落,因为其无牵挂,反能因为他们的简单淳朴而建事功。只是要使他们习惯于农业的环境及中原文物则需要时日罢了。
佛教的普遍影响
当时人对道教再度感到兴趣与对佛教之沉醉,有扩大中国知识视野的功效,其影响所及,历时几百年,只是没有为人注意罢了。儒教乃是一种社会的纪律,在纷乱的时代其用处很小,文士乃寻觅另外的途径。公元3世纪之后半期,当时所谓的“竹林七贤”表彰着一时风气。此七贤为一叔一侄,和他们的五个挚友。刘伶以驴车载酒,随从的一个仆人则荷锄随之,他叮嘱仆人,“死便埋我”。放荡不羁并不是他们的全部宗旨。事实上,他们也在晋朝做官,阮籍尚为步兵校尉,嵇康为中散大大,被司马昭所杀。他们所反对的乃是当日的仪饰和做作,而希望在道家的纯真和浑然一体的观念里得到解放。
中国之接受佛教,当中有一段周折。从其多方面广被接受和招致反对派的攻击,可以想见其影响之深远。在现代以保卫中国的“理性”与“真实”自居者中,包括胡适先生,他觉得这种由外输入的宗教,注重来生再世,把上天说成三十三级,而地狱也有十八层、实在是可叹。可是另有欣赏佛教思想对中国人士有引导之功效者,则又指出:即便是“因果”(羯磨,karma)这一观念,也要求中国人多在自然法规的范畴里再三思维,注重每一种事物的前因后果,不要都像汉代思想家一样,完全沉湎于对称与均衡,把各种道德行为硬比作音符与波长。总而言之,派遣僧徒到异域取经与大开门庭欢迎远方来访之沙门大师,其裨益远逾于“拯救灵魂”。这是一种文化上的接触,其用途及于哲学、文学、教育、科学、音乐、雕刻、油画和建筑。有些学者尚指出,在翻译梵文经典时,中国学者自此掌握了音韵上的原则,有助于此后唐诗发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