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两只老虎跑得慢、跑得慢
的“器材”,很长很长的竹竿、很重很重的金属球、酷似海里插鱼的枪等等。我不认识任何一个人,也没一个人认识我。突然被叫到名字,我呆呆站出去,茫茫然,不知要干什么。体育老师指著地上画好的一个白圈,要我站进去——就是画地为牢的意思。他要我拾起地上一个金属球,要我拿起来,然后丢出去。
我弯腰,拿球——发现那球重得可以。然后用力把球甩出去。一甩出去,旁观的同学一阵轰笑。老师说,“不对啦,再来一次。”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不是叫我丢球吗?于是回到圆圈内,弯腰,拿球,丢球。又是一阵轰然大笑。老师大声喊,“不对啦,再来一次。”
我不记得自己的眼泪有没有憋住,只记得一旁的孩子们兴奋莫名,没想到今天的体育课那么有娱乐性。
回到圆圈,拿球,更用力地丢球。老师暴喝,“不对啦,哪个学校来的笨蛋,连丢铅球都不会!”老师跨进圆圈,抓住我的肩膀,说,“笨蛋,球丢出以后身体不可以超过圆圈,你懂不懂?”
城市的孩子们笑成一团;他们没见过不会丢铅球的人。
十四岁的MM,不见得知道所谓“在人生竞争的跑道上,跑得不够快就会被淘汰”,但是城乡差距、贫富不均是什么意思,永远不会忘记。有意思的是,这次的“失败启蒙”教给我的,不是“你以后一定要做那城市里的人”,而是,“你以后一定不能忍受城乡差距、贫富不均所带来的不公平”。也就是说,“失败启蒙”给我的教训,不是打入“成功者”的行列,而是,你要去挑战、去质疑“成功者”的定义。
在哪一条跑道上
我收到很多读者来信。有些,我还能简单地回覆一两句自己认为可能不是完全没意义的话,更多的,除了谢谢之外,只能谦卑、沉默。生命的重,往往超乎我们的想象,说什么都可能是虚矫的、致命的。下面是几封信,与安德烈分享。
MM稍微敢回覆的:
龙教授,
读了你的《现实的一代》,很激动。
我试著回答你问安德烈的问题:你将来要做什么?我会说:不知道啊。而我有台湾大学硕士学位,也到美国留过学,而且,现在有工作。
但我深深感觉自己的“平庸”。我的同学或同事们,几乎都比我年轻,比我优秀,比我积极地追求“卓越”。在我工作的公司里,我像一个隐形人——我个子矮矮的,在一群人里,人家绝对看不见我。我的长相平常,任何人看过我就不会记得。在工作表现上,永远是最看不出成绩的一个,没有长官会嘉奖我,没有同仁会羡慕我。别人看我一眼就得到一个印象:这人没个性。同事们说我是个温和的好人什么的,可是没人会对我有任何印象,也不会有兴趣对我多知道一点,而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人家有兴趣的地方。对,我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人。
你问我有没有压力?有啊,我感觉到别人都在尽力表现,拼命向前。人生显然就是适者生存的竞争跑道,我觉得很害怕。我还很年轻,前面的路看起来很长,所有的人都在快跑,你一个人慢慢走,感觉很寂寞,心也很慌,好像随时会被淘汰、丢弃。我也想变成众人的一分子,跟著大家的速度跑步,可是……我很平庸,没有自信……写这封信,都让我颤抖。
PM
PM,
设想一个跑道上,有人正在跑五千米,有人在拼百米冲刺,也有人在做清晨的散步。那跑五千米的人,看见那跑百米的人全身紧张、满面通红,心里会“颤抖”吗?不会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跑五千米的。
那清晨散步遛狗的人,看见那跑五千米的人气呼呼地追过来了,他会因而恐惧,觉得自己要被“淘汰”了吗?不会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来散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