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向东流(8)

    灼热的唇在吻着她的泪痕，粗砺的手掌在轻轻抚平她纷乱的鬓发，熟悉的气息熟悉的鼻息mdash;mdash;mdash;他归来了！她不敢睁开眼睛，怕这甜美的梦境破碎，泪水又夺眶而出。ldquo;亲爱的mdash;mdash;mdash;我来晚了！rdquo;他喉头哽哽。她这才睁开眼，不是梦，双手紧紧环住他的颈脖：ldquo;亲爱的，我以为你永远不来了！rdquo;ldquo;是的，前线糟透了，此地以北又是大雨倾盆，一个引擎又出了毛病，有一阵，我以为永远回不来了hellip;hellip;rdquo;她吃惊地看着他，纵横交错的皱纹脸上第一次凸现出颓丧，难道他失去了自信？ldquo;长江以南能守住么？rdquo;他摇摇头：ldquo;不说这个。感谢神，你和孩子都安全，让我看看小小东西。rdquo;她抱歉地说：ldquo;对不起，是个女儿。rdquo;满脸的皱纹像菊花般绽开了：ldquo;我爱。在婴儿室吧，我去看看。rdquo;他大步流星走出，留下的是硝烟还是香烟的气味呢？

    她不能让他再离开她们母女俩！

    顷刻间，李后主的《浪淘沙》涌上脑际：

    ldquo;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rdquo;

    她的心狂跳不已，为什么在这时候想起这首词？！可她无法抹去，从此以后，这首词悲凉的意境便笼罩她，五年、十年、三十年！

    将军留不住，只留下了女儿的名字克莱尔middot;安娜，在美国领事馆登记出生后，他又匆匆飞沪。陈香梅带着小安娜仍住在医院里，因为小小东西体质弱，又腹泻，她痴守着蓝眼睛的小天使，一遍遍祈祷，她这才明白，ldquo;可怜天下父母心rdquo;，其实是母亲的心的叹惜。

    她没想到，三周以后，是静宜来接她们出院！那套公寓住房，再也没有冷静和孤独。啼哭、喂奶、换尿布，摇篮曲、吃药、打针、量温度、看舌苔hellip;hellip;姊妹俩和阿四忙得团团转，生命的气息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和真实。ldquo;啊，她笑了！她认得人了！rdquo;她们大惊小怪乍乍乎乎。她与陈纳德通话的话题全是小小东西。也许，爱的结晶就是爱的平庸化？

    陈纳德不甘平庸。陈香梅刚满月，陈纳德就要她一块作飞西南西北为时两周的旅行，他说：ldquo;让你飞遍世界各地，是我的心愿。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rdquo;静宜乐意地接受了照料小安娜的重任，还没结婚的她耸耸肩：ldquo;谁叫我是大姨呀。rdquo;

    飞。飞。飞。

    飞进并不邈远的旧时旧地！桂林，南疆的翡翠，ldquo;清秀奇古惬人心，从来只合数桂林。桂林山水天下无，青罗碧玉色色殊。rdquo;流亡的岁月中不曾细细领略的甲天下之美，今日又何能忘情陶醉其间？他们久久伫立在奇美的七星岩洞中，不是为石笋石柱石幔石花构成的迷幻多姿的图景所晕眩，而是这里，抗战时曾有上万无辜者被日寇从两个洞口熏浓烟而活活地憋死！心为之颤栗。昆明，西南花都，ldquo;苹香波暖泛云津，渔middot;樵歌曲水滨；天气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断四时春。rdquo;他的事业的峰巅，她的人生的起步，他与她爱的嫩芽，都镌刻在那里。他紧紧搂着她，合二为一又一分为三，生命是奇妙的。重庆，抗战时的陪都，留下了多少民族存亡的思考，权力角逐的阴谋阴影？雾幔重重，春末是没有雾的口子，可是，一切都明即么？ldquo;嘉陵蜀道三千里，处处寒山叫画眉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