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又一次站在“双妹1919”的门前,透过黑色木格门框中镶嵌的磨砂玻璃,似乎能看见门后有模糊的人影晃动,再凝神细辨一下,原来只是自己的影子反射出的光华流转。
黄铜门把上仍然挂着那个熟悉的小木牌——closed。
戴希深深地吸了口气,恍惚间冬夏更迭,这扇门倒像已等待了她整整半年,在一百多个日夜里矜持地保持着静默——closed。
“戴小姐,请进。”门开了,女人换上了件短袖藏青的素色旗袍,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花纹。侧身微笑时,眼角的皱纹丝丝可见。
咖啡的浓香如故,阳光中的微尘却散落无痕,只因乳白色的遮阳布幔齐齐垂下,挡住了窗后的夏末骄阳,也将梧桐缝隙里跳动的街景化作一曲寂寞的歌。
多么清凉、多么幽静、多么淳厚……
和“逸园”一样,这个地方仿佛也能把时光的断影雕琢成壳,不论今夕何夕,外面的世界是寒是暑,躲进来就只有永恒不变的过往——活在记忆里、活在自我里,这样顽固地沉溺究竟是主动还是被迫,是勇敢还是懦弱,抑或只是陷于沉疴中的无奈挣扎?
……他在哪儿?
戴希站在空无一人的店堂中央,四顾茫然。邱文悦撇下她向店后去了。原本黑黢黢的吧台后方透出光亮,有人在说话。
“哎呀,它吃得很香呢!”
“嗯,让它再吃一会儿。”
“小心、小心……”
“你别动,我来。”
戴希循声而去,经过厨房旁的穿廊,朝向“逸园”的后门敞开着。邱文悦站在门边,李威连正慢慢向前倾身,两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戴希蹑手蹑脚地凑到他们身后,李威连的动作突然一滞,从他的跟前冷不防窜出去一个淡黄色的小身影。
“呀,它跑了!”邱文悦跺着脚叫起来。
等戴希探出头张望,逃跑的小狗已经飞奔过了马路,一头扎进“逸园”围墙边的灌木丛中,黄色的小尾巴摇一摇,就不见了。
“算了,让它去吧。”
李威连转过身,像见到老熟人似地朝戴希点点头:“你来了。”
“文悦说这两天一直有只流浪小狗在周围转,我怕它被人害,想把它抓起来。可惜它警惕性太高……大概是被虐待过,失去了对人的信任。”
回到靠窗的座位坐下,李威连端详着戴希:“你晒黑了。”
戴希顿时面红耳赤:“高原的紫外线太强,回来都快一个月了,还是没变白。”
和他相识至今,每次再见都要隔上一个多月,仿佛已成了惯例。当李威连又一次坐在对面时,戴希想起薛葆龄的话——他看上去并不特别委靡或者颓丧,可一见到他的样子,我的心就碎了。
是的,他的憔悴不在脸上,都埋在心里。不论外表上多么精明、多么强势,其实在戴希的眼里,李威连始终就是一个病人。自那个难忘的香港之夜她从他的怀抱中挣脱之后,李威连就对戴希采取了相当冷静的态度,直到今天,即使他们之间又发生了太多的波折,这种态度一直没有改变过。
然而,戴希对李威连的情感并非没有微妙的变化。实际上,了解得越透彻,探索得越深入,接触得越紧密,就越对自己失去把握。他总在细致入微地观察她,而她却在他专注的眼神里日渐惶惑。
“我给你发的亚丁照片,你看了吗?”她终于想到要说什么。
“非常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你,戴希。”
戴希又词穷了,多亏邱文悦端上咖啡,当那股诱人的醇香扑上面颊时,戴希激动地差点儿就冲她喊——“神仙姐姐”!
“戴小姐,今朝辰光勿巧,否则就请侬尝尝阿拉的新菜式了。”
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