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世纪二十年代的老公寓里。沿着公寓c形的外墙往前走,穿过一座和它差不多年岁的桥,就直接走上苏州河窄窄的河岸。严冬的夜晚,这段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河岸的另一侧全是简洁欧式的老建筑,不高,却很宽阔,每一扇紧闭的窗户上都有细腻的雕饰,在黑暗中构成柔和的阴影。
孟飞扬搂着戴希一路走来,时常有亮着空载灯的出租车从身边驶过,但他们都没有叫车的意思。戴希柔软的腰肢在孟飞扬的臂弯里轻盈摆动,他的心好像也被柔柔地牵系着,想用尽力气把她搂得死死的,又怕因此失却了那样美好的韵律。走了很久,他们都舍不得开口说话,车辆疾驶的声音盖住了他们的呼吸声,但是眼前每一次呼出的白雾,却像彼此的心声般轻轻缠绕。
“那样美妙的夜晚,那样的夜晚,只有在我们年轻的时候,才会出现。”
孟飞扬的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就是这句话。戴希从美国回来以后,他始终处于巨大的压力之下,甚至没有机会和她像今夜这样散步。现在,令他烦恼的种种似乎都消弭于无形,至少在此刻,他感到那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飞扬,我不会再去美国了。”戴希突然停下脚步,拦在孟飞扬的前面。
孟飞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戴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直直地注视着他,孟飞扬突然有些不安。
她紧接着又问:“你不高兴吗?”
“我当然高兴。”孟飞扬连忙说,“但是小希,你不是从小就盼望成为一个心理学家吗?像……弗洛伊德那样的。”
“我是曾经这样盼望过。”戴希转过身,边说边穿过窄窄的街道,朝河岸边走去,“可是,我没有通过考试!”
孟飞扬想跟着过马路,戴希却命令似的对他喊:“不许过来!”
孟飞扬只好留在街的这一侧,也大声地冲她喊:“什么考试?”
“是的,考试!”戴希又强调了一遍,“在给别人做心理分析之前,心理分析师自己要先接受心理分析。我接受了,可是没有通过!”
“哦……”孟飞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我还是不明白,小希,你为什么通不过呢?这个心理分析应该没有确定的标准吧?有什么通过不通过的?”
这一段的岸堤很低,一步就可以跨上去。戴希倒退着移向岸堤:“弗洛伊德说人的身上有生和死两种能量。正是因为死亡能量的存在,使得人类倾向于伤害自身和他人,即使社会法则和道德都企图约束这种能量,但仍然无法彻底消除它的存在,甚至会因为压制而反弹出更加可怕的力量。死亡能量不能被消灭,只能设法转移和升华。心理学家要帮助他人,就必须先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死亡能量。可是我……”说到这里,她突然跨上岸堤,中间凸起两边倾斜的岸堤非常狭窄,孟飞扬惊呆了,也吓坏了。这条小街上的车辆好像一下子多起来,穿梭不绝地挡在他和戴希中间,只不过三四步的距离,却像无法逾越的鸿沟。
面对河水,戴希旁若无人地高声说着:“我害怕,当我看见心灵的无垠黑暗时,我会恐惧地发抖,但又会被强烈地吸引。就像现在,你知道我有多么想投入面前的这条河?”
她的身体晃了晃,靴底的高跟往外侧一滑。“小希!”孟飞扬大惊失色,向戴希猛冲过去。随着一声尖厉的刹车声响,戴希跌落在孟飞扬的怀中。紧接着背后传来怒不可遏的痛骂:“寻死啊!神经病!”
孟飞扬充耳不闻,心还在震惊中一个劲战栗,他瞪着怀里的戴希,想问问她究竟要干什么。但是他没有来得及开口,戴希已经抬起头来,她的脸色煞白,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亮过。她轻轻开合着嘴唇,孟飞扬却听不到声音。
突然他明白了,戴希是在无声地向他提问,他聚精会神地辨识着,终于读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