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女孩相爱,本来两人准备要结婚,不料‘文革’狂潮席卷而来,儿子被打成残废后死在监狱里,当时那女孩已怀有身孕,只好在娘家偷偷生下孩子,自己却也难产死了。
“这个可怜的遗腹子就是袁佳,她从小由外婆抚养长大,是外婆在临死前找到了刚刚回沪的袁伯翰,又把袁佳托付给了他。
“从此,袁伯翰就和袁佳在‘逸园’的一隅相依为命,终日与印刷机的轰鸣和油墨粉尘做伴。‘文革’的余孽还未清除干净,新生的曙光已在这个国家上空渐渐升起。当七十年代逐渐走向尾声,袁佳即将升入高中时,中国开始改革开放了。袁伯翰的海外关系使他一下从臭虫变成了香饽饽,各种平反政策纷至沓来,袁伯翰对别的都不感兴趣,他唯一执著的,就是要回‘逸园’!
“这个时期袁伯翰和袁佳的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善。和海外的联系恢复之后,袁伯翰在美国的亲属们通过各种途径带回来许多钱物,资助他们的生活。来自美国的现代家电,抄家归还的收藏品,各种各样的进口食品,一件件占满了祖孙俩栖身的穿廊小屋,拥挤而温馨。每周至少三天,袁伯翰出门去向各级政府机构申诉,要求印刷厂搬离‘逸园’,要求政府把‘逸园’还给他。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没完没了的推诿和拖拉,使袁伯翰的诉求旷日持久而没有进展,当然政府部门还是做了些姿态,勒令印刷厂在别处找了宿舍,这样就又腾出了两个小房间。于是,袁佳有了自己的房间;袁伯翰在穿廊里挂上字画、摆上古董,按照过去自己书房的模样布置起来;荒芜已久的花园里也见缝插针地种上了月季、杜鹃和海棠花,与堆积如山的纸张书籍相映成趣……尤其是大草坪中央的那棵丁香树,当年是袁伯翰的母亲亲手栽下的,历经多年波折已然奄奄一息,也被袁伯翰和袁佳费尽心思地救活了。早春时节,满树的丁香花再度盛放,如同紫色的云锦绝然出尘,淡雅的幽香凌空飘逸,恍若来自另一个世界。几许春风涤荡,花雨缤纷、花香飞散,凋零在遍地的书页之上,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涂写下生命的粲然与易逝。这番亦悲亦喜的景致竟然令印刷厂那些从来不懂风花雪月的普通工人都欷歔不已。
“就这样,尽管依旧满目疮痍,‘逸园’还是一点点展现出那个年代绝无仅有的高贵气质,只是主体建筑上洁白的大理石均蒙上黄疸,她那通体晶莹宛如处子的至美,再也无法重现了。
“除了袁伯翰老人四处奔走申诉之外,袁家在海外的亲属也多次赶赴中国,去各个政府部门反映情况,要求归还‘逸园’。终于,当1981年盛夏到来的时候,在上海市政府领导的直接干预下,正式将‘逸园’全部归还给了袁伯翰。印刷厂停止生产,工人们全部撤离,设备和各种物品一下子来不及搬走,还暂时堆放在‘逸园’里。夏夜微凉,袁佳扶持爷爷在静寂无声的花园里踟蹰而行,清冷的月色照出一老一少的孤零身形。曾经的烈火烹油、曾经的优雅富贵、曾经的惨烈疯狂、曾经的嘈杂粗鄙,都好似化作了墙角下的憧憧鬼影,恋恋不舍地在他们的身边徘徊。
“‘有一天我们都将离去,’老人的身躯轻轻摇晃着,对孙女说,‘佳佳,什么都不会剩下。但是逸园会留下来,人生是一场梦,而逸园就是承载梦的提篮。我的好孙女儿,你要守住逸园,守住她,就是守住过往、守住人心中哪怕最卑微的信念——这,也是我对你最大的期望。’
“‘逸园’的问题既然解决了,袁家亲属们便几次三番规劝袁伯翰赴美定居,老人固执地拒绝了。当初他就是为了‘逸园’留下的,现在同样为了‘逸园’,他更不能离开,他说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在‘逸园’里死去——没想到一语成谶!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盛夏,袁佳参加了高考,成绩优异的她不出意外地考入了复旦大学。大家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