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1943年秋季开学的时候,叶企孙重又握起他心爱的教鞭。
他又回到了昆明北门街联大教职员工宿舍,一间约十多平方米的小房间。与他比邻而居的是陈岱孙和金岳霖。著名的“清华三孙”重又聚首一起,虽然说在同一个屋檐下,但这里却不是北京的三重檐,而是山野的茅草屋。这是西南联大最艰苦的日子。
抗战时期,国家正处于极度艰困之际,哪里还有资金支持教育?连教授们也因养活不了家庭而不得不放下脸面去做些小生意。梅贻琦校长的夫人韩咏华女士在她的回忆文章《同甘共苦二十年——我所了解的梅贻琦》中曾这样写抗战时期的西南联大:
抗战时期,不仅学生生活很艰苦,教授们的生活也不宽裕。我们和潘光旦先生两家一起在办事处包饭,经常吃的是白饭拌辣椒,没有青菜,有时吃菠菜豆腐汤,大家就很高兴了。教授们的月薪,在1938年、1939年两年还能够维持3个星期的生活,到后来就只够半个月的了。不足之外,只好由夫人们去想办法,有的绣围巾,有的做帽子,也有的做一些食品,拿出去卖。我年岁比别人大些,视力也不好,只能帮助做做围巾穗子。以后庶务赵世昌先生介绍我做糕点去卖……月涵一向忙于校务,家里人怎样生活,是否挨饿,他全然不知。直到看见我这样狼狈,看到教授的太太们这样疲于奔命维持生活,他才着了急,向重庆政府教育部为大家申请了一些补助。还有一次教育部给了些补助金,补助联大的学生,我们当时有4个子女在联大读书,月涵却不让领补助金。我当时参加了昆明女青年会的活动,大家轮流备饭,一次轮到我备饭时,确实没有钱,就在大西门旁铺了一块油布摆个地摊,把孩子长大以后穿不上的小衣服、毛线头编织的东西以及我自己的衣服等摆上卖,一早上卖了10元钱,总算勉强把这顿饭备上了……1937年9月份起,教师薪资以50元为基数,还要7折发给,再负担一些捐税,实领不过5成左右。1940年1月起,薪资改按十足发放,但从这一年开始了物价暴涨,战前每月实支350元的教授,按当时生活指数折合,实值仅为13.6元。到1943年下半年,联大教授薪资如以战前月薪300元计,则只合战前8.3元了。一月薪资只够半月左右的开支,教师们吃不饱饭,有的甚至每天只能吃一干二稀,多数人不得不兼职谋生。政府虽也发给一点生活补助费,如“平价米贷金”、学术研究补助费、久任教员奖金、教员讲助金等等,但均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教授们的生活尚且如此,学生的物质生活条件和学习环境就更艰苦了。
昆明屡遭日寇飞机的轰炸袭扰,联大上课的时间,不得不改为上午7时至10时,下午3时至6时。学校还经常因空袭警报而中断上课,有时甚至使实验半途而废。校舍损坏,雨天无处不漏,学生在图书馆看书也要打伞。
西南联大学生虞佩曹在她的《回忆昆明西南联大》的文章里这样说:
想到当年的伙食,眼前又出现了女生食堂的伙房。墙上高高挂着熏黑了的松鼠脯,那当然是大师傅的,锅勺干干净净无一点油星,笸箩里是玻璃弹子大小的土豆,洗的时候搓一搓就算去了皮,盐水一煮就是“菜”,主食是掺了沙子、稗子、石子、老鼠屎、玻璃碴……的“八宝饭”。吃饱了照样上课。男同学食量大就更困难。记得他们曾注意到某位同学,总不见他同去食堂,后来才发现他没有钱交伙食费,待大家吃完了才匆匆赶去,扫尽桌上的残渣剩饭。这令人落泪的事情激发了大家的同情,钦佩他在如此困难的条件下坚持学习的精神。生活如此艰苦,为抗日战士献血时联大同学却蜂拥而来,排成长队。相当多的人因血色素不及格而被淘汰,他们并不顾及自己的体质,却为未能给抗日战士献出一些血而满脸沮丧、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