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庆亲王瞠目结舌
曾国藩辞世后成为朝廷的头号重臣。李鸿章在直隶总督府接待了窦纳乐。此时的李鸿章已不是三十多年前那个一身戎装,领兵呼啸在江淮之间的铁血模样了。他老了,高大的身躯有些佝偻,步履也显得沉重,他的头发已经全白,山羊胡子稀疏可数。他的左颊有一伤疤,虽然不大,但却在春阳的照耀下格外醒目。那是他在日本与日人签订马关条约时留下的印痕。在第三次谈判结束的途中,他在路上被一日本剌客击中,子弹从轿外几米远的地方穿透玻璃,击碎了他的左眼眼镜,弹丸射进左颊,埋在左眼下侧。后来经过治疗,所幸没有大碍,但伤疤却永远留在他的脸庞上了,就像马关条约如一道难以治愈的创伤永远留在中国人心里一样。
窦纳乐之所以拜会李鸿章,主要是想寻求李的支持。李鸿章是洋务派领袖,当年效力洋务运动,自然和各国洋人关系密切。尤其对英国更近一层。当年在上海攻打忠王之后,淮军小住上海,就是先请的英国人当教练训导士兵。李鸿章本人和英人上层关系更近。李鸿章虽然和洋人关系密切,却不像一般官僚那样对洋人唯唯诺诺,他并不卑微于他人,反而却很得洋人好感。对于洋人,由于他们恶行昭著,国人见之躲之犹觉不及,谁还主动和他们相近?凡是和他们厮混的总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就是当时人们的看法。李鸿章提议清廷修铁路、办银行、造洋枪洋炮,并且创立海军,都离不开一个洋字,以现在人的眼光看,李鸿章是一个有着远见的人,不是冠之以卖国贼三个字就能盖棺定论的。但在一百多年前,李氏这样做,以他那样大的官僚,做这样的事体是要担风险的。譬如1872年,北洋幕僚容闳提出选派生员留学西洋,系统学习西方科技文化,曾国藩、李鸿章闻知大喜,认为这是治国良策,便决定支持此事。从1872年至1875年,120名12岁到16岁的贫贱子弟,作为中国清朝第一批官派留学生,横渡大洋到达美国,在康涅狄格州15个相邻不远的城镇和乡村居民家庭里分散开来,开始留学生活。孩子们初到美国时,身穿长袍马褂,头戴黑色锦帽,足登厚底缎鞋,每人脑后拖着一条乌黑小辫,说话摇头晃脑,在美国的纽约旧金山城市参观游览时,他们穿行在五彩斑斓的帝国大街上,尤如天外来客,他们呆滞的目光和古旧的服饰,成为美国人透视中国清代文化的活动化石。没有什么人真正从内心里倾慕那些长长的发辫,也没有人欣赏他们的少年老成。他们更多的是惊诧和震撼。在遥远的东方,一个据说有着五千年文明的帝国,竟然是这样如蜉蝣般活着的一群。
但是,没过多久,甚至不超过半年时间,他们就变了,变得不复相认。拖地长袍不见了,辫子也被剪掉了。他们换上了西服,留起了时髦的分头。他们开始笑声朗朗,身体开始健壮,他们的胃并不排斥牛奶面包,并且因营养改善的缘故,他们的脸色开始红润。和同年龄的外国孩子相比,他们不比他们差什么。在篮球场和足球场,他们奔跑如糜鹿和黄羊。在学习上,他们很快就缩短了和当地孩子们的差距,并且以坚忍刻苦温良谦恭而深受老师们的喜爱。
他们的变化令人吃惊。
这是一个让人惊诧的民族。它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和极强的适应力。这个民族没有一点问题,有问题的只是那个附着他们身上的封建桎梏。
1877年,这批孩子已有50多人升入中学,18人升入大学。1880年,已有60多人考进大学和职业学校。他们学的专业大都是在国内难以学到然而又是急需的学科,比如交通运输,比如造船,比如煤铁开采、五金制造,比如机械工程企业管理、比如邮电通讯、比如军事工业等等。一个时代正向一个时代一点一点接近,而这些留学生就是伸向大工业时代的触手。
他们就是中国的希望。
他们就是中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