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
翻过铁鸡岭,就是野猪坡了。
如果运气好,歇脚屋那盏灯一定亮着。多少年了,无论你是赶夜路还是不慎迷途,只要一翻过铁鸡岭,那盏灯就像航标一样亮在远方,一看见灯光,再迷茫的心也刷地亮了。
大雪是两天前封的山,林区的雪就是这样,下起来铺天盖地,转瞬间整个山野白茫茫一片。一到腊月根,正是雪疯狂的时候,猛兽一样的大雪会把整个林区封死,进不来,也出不去。为赶回家,外出挣钱的汉子们不得不提前动身,抢在大雪封山前回来。
孟天林是迟了,他没法不迟,一想起回家时的艰难,孟天林的心就要泣血。还好,总算回来了。命还在,力气还在,孟天林顾不上歇缓,就连路过二道梁子,也没能在山林嫂那间暖脚店歇缓片刻,那可是汉子们梦牵魂绕的地儿啊。山林嫂专为他们这些外出归来又被大雪堵住的林区汉子备下好酒好菜,被窝儿暖得就跟自家热炕一样,更有那不知从哪弄来的年轻妹子,只要舍得掏钱,她会给你连魂儿一起暖走。孟天林是无缘享用了,哪有心思,再说要是耽搁一夜,这冰山一样的雪岭就将他牢牢堵在山下。孟天林熟悉雪岭就跟熟悉自己的脾气一样,雪岭真要封死,少则半月,多则三两月不止,人是断然没力气爬过去的,只能眼巴巴等着春暖花开,冰消雪融,要不林区人怎么叫断魂岭呢。
孟天林深吸口气,他估摸着快到铁鸡岭顶了。翻过三道梁子时,他摔了一跤,差点滚下雪岭,黑糊糊的夜晚笼罩着山林,四周苍茫一片,很难辨清哪是崖哪是路,孟天林只能凭着感觉迈动步子。偏巧那时起了风,先是一种低沉的呜呜声,粗壮有力,像洪水铺天盖地涌过来。当风来到头上时,巨大的轰鸣震得他的心脏发抖。所有的树木都在风中剧烈地狂舞,一边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一边把冰刀一般的雪流子打在山崖上。山崖也在摇动,有巨石般的雪块轰隆隆地滚下来。真正的暴风雪来了,孟天林为躲避一块飞滚而下的雪块,一脚踩空,身体失去重心,眼看着就要跟雪块一起滚下山崖。孟天林心想完了,报应。那一刻孟天林想起这个词,他知道自己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的,有谁能逃过呢,索性眼一闭,把一切交给上苍,听天由命吧。要是上苍注定要这么快收他回去,不让他跟心爱的山妹见一面,不让他最后搂一次疼爱的儿子,他也只能认命了。还好,孟天林让一棵树挂住了。这是一天里两次让树挂住,也许命不该绝,也许山神念他可怜,向上苍求了情,让他跟妻儿过一个团圆年。一想起妻儿,孟天林浑身的劲来了。他挣扎着从树上跳下来,还好,腿没断,脚上的狗皮筒子居然也没掉。孟天林摸摸怀里的东西,一切都在,孟天林真正感动了,他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他趴在雪地里,冲山神磕个头,大仁大慈的山神呀,求你保佑我过个团圆年,见见我那三个月就扔下的儿子吧。孟天林忍住大悲,艰难地从雪地上爬起来,从怀里掏出酒瓶,猛灌几口。林区的汉子都知晓,走这样的雪路酒是断断不能少的,否则纵是不被雪埋了,也得冻死,冻成一根冰雕,树一样永远地留在雪岭上。几口青稞酒下肚,胃里果然腾起一股热浪,跟着身子热起来,孟天林活动活动筋骨,又开始行走了。
孟天林迷路了。重新登上雪岭,孟天林感觉眼前一片模糊,雪岭像个困兽,陌生、狰狞。熟悉的山林不在了,魂牵梦绕的家乡不在了,地动山摇,雪块飞舞,前面的道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到,世界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恐怖,是的,恐怖,就像掉进了地狱。孟天林感到有无数个小鬼拿着勾命牌,跳来跳去,要把他勾走。孟天林绝望地大叫一声,险些要倒在雪上了。后来他渐渐平息住自己,不让思想有一丝幻觉,他努力地摇摇头,把一些杂乱的想法赶出去,开始一门心思想山妹,想只抱过三个月的儿子,这办法果然灵,孟天林又能看清路了,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