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
过孟天林的心际。
孟天林面无血色地看着老耿,这个平常温厚得就像父亲般的男人突然说,对不住了,兄弟。
三个沙娃也说,对不住了,兄弟。
孟天林惊骇得哆嗦着嘴唇,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可是生死兄弟呀。
三个沙娃咬着牙说,谁都想过个好年呀,拿出来吧,别逼我们。
老耿铁冷的表情拒绝了孟天林求救的目光,天在刹那间冷得令人发僵。孟天林还在抱着一丝幻想,一个缺乏耐心的沙娃已用刀尖割破了他的皮肤,孟天林感到有丝血状的东西汩汩流出。他最后望一眼老耿,老耿已扔下他们,做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诀别。孟天林攥着钱的手迟疑许久,在第二刀划向他的瞬间,突然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走出不远的老耿后来折过身,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票子,一路保重。
孟天林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赶到山下,走进老相好酒馆时,饿得已没一丝力气了。
老相好酒馆的炉火烧得正旺,空空的店堂里,一个跟自己同样年龄的男人正在孤独地咀嚼着饭菜。孟天林挑个桌子坐下,冲男人面前的一大盘狗肉咽了口口水。男人听见响声,转身看他一眼,便又低头咀嚼起来。
孟天林只要了碗面,外带二两青稞酒。
夜慢慢黑下来。孟天林吃饭的姿势孤单而无力,他已没有任何带感情色彩的念头了。面对横在面前的茫茫雪岭,孟天林连悲伤的力气都不再有,吃完面再说吧。走一步是一步,一路上他就靠这个念头活了过来,他发现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这个念头是唯一管用的念头。
大兄弟,来只狗腿吧。那男人突然走过来,见孟天林诧异,又说,这冷煞人的天,不吃狗肉哪行呀。说着便把自己桌上的狗肉端了过来。男人绝无恶意,纵是有恶意又能咋?孟天林已没什么畏惧了,唯一的畏惧便是对狗肉垂涎四射的目光。
吃吧,出门就是兄弟,谁让你我是最后回家的人呢。
男人看上去很开心,酒精已在他脸上燃烧,发出掩不住的光芒,那是只有挣了大钱的人才有的光芒。孟天林艰难地推开狗肉。男人的兴奋刺激了他,他听到自己的身体很疼地叫了一下。
我叫吉刚。男人毫不见外,一屁股坐他面前,拉起了话头。
吉刚确实挣了大钱,他毫不掩饰地告诉孟天林,黑兰山真是个好地方,好地方呀,兄弟,只要舍得力气,甭说钱,就是金子也能换来呀。吉刚美美鼓了一口酒,见孟天林不动狗肉,吉刚好像来气了,怎么,看不起兄弟,实话跟你说,黑兰山那地方,可没人敢看不起我。吉刚把狗肉推向孟天林,又冲里面喊,再来一碗羊杂。
孟天林端着羊杂,他也不管了,喂饱肚子再说。这就对,亲不亲,一乡人嘛,兄弟,哪个村落的?
牛头嘴的。孟天林低头说。
近呀,一山之隔,我是猪坡沟的,说起来还是同乡哩。吃,吃,吉刚来兴了,终于等到了伴。走进空荡荡的老相好时,他还发愁,茫茫雪岭,一个人咋过呀,这不,终于让他等到了伴。
孟天林跟吉刚大碗碰喝起来,没多时,吉刚就把他在黑兰山的事全说了。兄弟,要是不嫌弃的话,过完年一道去,背煤有啥怕的,有兄弟我哩,保你发,看你这一身好力气,不背煤可惜了。
孟天林无话可说,只是瞪着一双黑突突的眼睛,盯住吉刚望。吉刚告诉孟天林,别看矿主都是有钱人,可真正懂巷的没几个,要是多少懂一点巷里的事,值钱着哩,弄不好就给你一个技术员,工钱比别人高几倍,年终还有红分。说来也惭愧呀,我那点本事,都是现学现卖,我遇了好人,他背了一辈子煤,是他手把手教我的。可惜了,他让巷给压死了。
店堂的气氛沉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