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节
这封信是莫德-海登从桌上那摞早晨的来信中拿起的头一封,她不无羞赧地自我承认,是信封上端那排外国邮票吸引了她。邮票上画的是高更的“白马图”,印成绿、红和深蓝三色,邮戳字迹是“法属波利尼西亚……爱琳娜邮局。”
年华逝矣,莫德痛苦地意识到,随着岁月的推移,令她快心的事早已越来越少,越来越见不到,一年不如一年了。大的方面倒还仍旧清晰可见,诸如她同艾德莱一道取得的学术成就(至今仍受人尊敬),她对工作的专注(永不衰落),她的儿子马克(以某种方式紧步其父后尘),新来的儿媳妇克莱尔(文静、可爱,好得令人难以置信);只是那些小乐趣,像自己青春一样还在变得难以把握和少见起来,尤其是当艾德莱还在世时,他们每天沐浴着加利福尼亚的晨曦,以轻快的漫步着意庆祝新的一天的到来,那是多么惬意,可现在,一想到这只能让她记起自身的关节炎来,每当她从楼上书房的窗子观望洛杉矶通往旧金山蜿蜒如带的公路,及远处圣巴巴拉海滩和太平洋雪堆似的浪花时,得到的总是美的激情享受;可如今,看到的只是点点飞快行驶的车辆和记忆中嗅到的汽油、腐草和沿海公路那边的海藻气味;早餐也曾是她的另一种乐事,一叠叠的报纸每日向她述说人类的蠢行和奇迹,吃的也颇丰盛,干粮、蛋、咸肉、土豆、放糖很多的热咖啡,涂上厚厚奶油的烤面包;而如今,供应早餐的店主都被什么高胆固醇、低脂肪的议论搞昏了头,净让吃那些只有在困难时期才吃的东西(脱脂奶、人造奶油布丁、大米)。最后,在每天早晨的小乐事中,有一件还没被时光冲淡,始终令人快活,那就是天天收到的一摞邮件。
对莫德-海登来说,这些邮件之所以令人高兴,是因为让她每天都有过圣诞节,或者如同过圣诞节一般的感觉。她本人是位高产的通讯家,她那些远方的搞人类学的同事们和弟子们也是些不倦的写信能手。并且,她是一位不大不小的“圣人”,许多人带着他们的难题、希望和要求前来求教于她。每个星期的来信中总有来自远方的好奇心——一个毕业生自他的首次印度之行中来信报告,拜伽部落如何在每次地震之后将草地用钉子钉住。一位法国著名人类学家从日本来信说,他发现爱奴人直到新娘生出孩子才承认她是真正结了婚,这同莫德在暹罗人中的发现是否完全一样?一封来自纽约电视网的信答应给她一小笔报酬,请她证实在一部关于新不列颠的风光片中的一个情节:一个当地求婚者是将新娘从她的叔父那儿购买来的,两口子生出孩子后,将婴儿举到熊熊篝火之上,以此来保佑孩子将来平安成长。
今早的邮件,其中奥秘还不得而知,可是第一眼就不来劲。莫德检索着各式各样的信封,邮戳上尽是纽约、伦敦、堪萨斯、休斯敦一类不来劲的地方,直到她的手停在贴有带高更画的邮票和盖有“法属波利尼西亚”邮戳的信封上。
她意识到自己短短的手指在捏着这个又长又厚、磨损厉害的信封。随即,她又意识到,在最近几年,她的决断行事的习惯越来越经常地陷入冥想和某种游移不定的自怜情绪之中。
莫德-海登心里恼着自己,将这个长信封翻了过来,发现寄信人的姓名和回信地址就在背面封口盖上,是用一种老式的欧洲书体了草写上去的:塔希提岛,帕皮提,总督府街,泰美阿米旅馆,亚-伊斯特岱。
她试图将亚-伊斯特岱这个名字同自己脑海里的某一副面孔对上号。近日相识,没有此人;旧日相识——她在记忆里搜索着——搜啊搜,终于在许许多多张面孔中找出了一张同名字相符的面孔。印象是那么淡薄,那么模糊。她闭上眼,尽力回想,渐渐地印象开始清晰肯定了。
亚历山大-伊斯特岱,对,在帕皮提。他们在马路有荫凉的一面朝他在珍妮街147号那爿商店走去。他矮矮的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