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后嗣
北方老家去,其实我更喜欢我们那个城市。安文理说,那以后我们还能有联系吗?吕瑞娘想了想说,不了,既然我们缘分尽了,就不要再强求了,而且那样对彼此都不会好。安文理听了又开始哭,哭得满脸满手都是泪水,吕瑞娘也忍不住重新流下眼泪,俩人就这样哭哭啼啼地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与经历一场生离死别毫无差异。
几天后安文理与吕瑞娘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可就在此时事情却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归途中,吕瑞娘突然在车厢内干呕起来。安文理递给她手帕,吕瑞娘说不碍事,可能是晕车的关系,下了车,吕瑞娘到安家取打理好的东西。没想到又开始干呕,安文理很担心,硬是把吕瑞娘送到医院,一查,两个人都惊呆了,吕瑞娘居然怀了身孕。
吕瑞娘这个腹中的婴儿就是安波。这个不合时宜的女婴对安吕两人的婚姻来说真是很有点宿命的意味。近乎玩笑的巧合使回过神来的安文理欣喜若狂,但是他兴奋的沸点仅仅维持了几分钟便被吕瑞娘泼灭了。吕瑞娘非但没有高兴,相反脸色变得像纸一样苍白,听到安文理说:“瑞娘,我们有孩子了,我们应该去把结婚证要回来,马上就去。”她居然回报以冰冷的苦笑:“不,文理,你再细想一想,世上哪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分明是注定了要让你我分手。”安文理急道:“瞧你,瑞娘你瞎说些什么呀?俗话说无巧不成书,我们这样的结果在书里就叫大团圆,是最最圆满的一种。”吕瑞娘听了苦笑说:“不,木已成舟的事就不要违背天意了,我不同意复婚。”安文理急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好久才说出这么一句:“瑞娘,你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呀。”吕瑞娘听了立刻眼眶红起来,可最后她仍是咬咬牙说:“这是个不合时宜的小孩,也是个苦命的小孩。”安文理说:“让我怎么说你呢?你真是又狠心又糊涂。”吕瑞娘点了点头说:“我是一贯相信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安文理说:“只恨我太快答应你,其实我只要再拖延哪怕一天,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吕瑞娘说:“你其实逃不过这场婚变的,这是劫数,如果预先被你猜透,怎么叫劫数呢?”
终于,安文理没能说服吕瑞娘,他们的姻缘没能再重续,几天后,一身白衣的吕瑞娘毅然跳上了北去的火车,留下了追悔莫及的安文理在风中呼喊。
在北方的家乡,吕瑞娘生下了女儿安波,安波是个很漂亮的女婴,吕瑞娘把全部的爱都赋予了她,像珍惜一个瓷器一样珍惜她。因为吕瑞娘知道女儿正是一只易于破碎的瓷器,她活不长久,医生体检时查出她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缺损,生这种病的孩子一般只能活十几年,然后在一阵突袭的绞痛中像风一样逝去。
黑夜中,吕瑞娘看着安波的身体,回想着红尘往事。对安波年轻的死亡,吕瑞娘并不感到诧异,她知道安波的心脏病会使她早夭。她二十多岁,正值如花的年龄,一下子离开了人间。的确让人可惜。可是身体的事是难以束缚的。你根本不能猜测它。你不会知道皮肤下面的真相。身体就是深山密林,健康是其中的一只兔子,疾病则是豺狼,先天的病灶更如陷阱,你无从知道如何会一足踏空,死亡是把生命浓缩到零,它具体到个案,力量所向披靡,不可捕捉,你不知道它的形态是方形还是矩形,你看到的只有一具尸体,它无声无息,与一匹布匹或一片枯叶毫无二致。它就是安波,永失活力与爱恨的躯体,哪怕是那样年轻,也瞬间化作一个古人,距离人间如同五千年前消弥的历史一样遥远,想到此处,吕瑞娘不由叹了口气,把身形显了出来,出现在安波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