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一路上,突如其来的倒塌与瘫陷让老太婆心惊胆寒。整个世界就像纸糊的一样弱不禁风,每一次余震都会增加新的废墟,而废墟中传来的鬼哭狼嚎与风声交织在一起,听起来就像把黑暗撕成了一片片布,挥撒在无边的绝望里。
而跟前的这座碉堡,这座战争遗留下来的固执而封闭的水泥军事设施,却在飘摇中像癞蛤蟆一样匍匐着,丝毫没有要一跃而起的样子。
老太婆爬进顶部正方形的孔,顺着一把竹梯下到碉堡内部。由此可见,虽然她年已老迈,但身手仍然利落。碉堡外壁原本有数个洞,打仗的时候可供伸出枪管。老太婆住进来后,保留了一个洞,将剩余的都用泥巴封死了,这样做的好处是空气不能对流而过,冷天可以御寒。而到了夏季,只需将那些泥巴推倒,风就可以长驱直入,吹掉闷热与暑气。
老太婆将女婴从篮中取出,搁在她的那件毛皮袍子上。一枝点燃的蜡烛使碉堡内有了光明,因为雨水的濡湿,鬈毛身上的毛毯有些发潮。老太婆将它展开,把它从鬈毛身下抽走。*的女婴暴露出来,她牙关紧咬,已陷入昏迷。老太婆用手指摁住她的人中,少顷,终于令她啼哭。老太婆松了口气,女婴的哭声不止,她用这种方式提醒老太婆自己正饥肠辘辘。
老太婆将毛皮袍子两边一搭,盖住了鬈毛。她看了一眼四周,狭小的空间里没有转身的余地,各种各样的垃圾见缝插针地拥挤着。但是也有几件生活用品,一只陶质的缸,上面架着木头的圆盖子,放了一个显眼的台式煤油炉。炉上架着一口通体墨黑的铝锅,老太婆蹲下来,往一个暗处掏着什么,起身时她的手里捧出了一些米。她小心翼翼地把米丢进铝锅里,移开圆盖子的一部分,直接用铝锅去舀里面的水。离碉堡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水库,老太婆隔几天去那儿一次,拎回一桶水。她有一块明矾,用它打一下,水就变清了。此刻,老太婆点燃了煤油炉,她要熬一些米汤给啼哭中的女婴喝。
可是鬈毛已经等不及了,她饿极了,只是她还有力气哭,她居然把毛皮袍子给踢开了,四肢朝天地摆动着,如同一只挣扎的青蛙。
老太婆回过头来,对女婴说,别闹了,以后有你饿的日子呢。
鬈毛并不理会她的话,她声声不断地大放悲歌。在她蹬动的双腿中间,粉红色的尾巴滑稽地抽搐起来,使老太婆吓了一跳。
哎哟,你怎么还长着这么个东西。老太婆将女婴抱了起来,举到头顶看那截肉做的细绳子。她的表情乐不可支,她被这个发现逗得笑了起来。
鬈毛重又被放回毛皮袍子上,老太婆去把煤油炉点燃。相比于外面,碉堡内要暖和很多,蓝色跳动的火焰仿佛舞蹈着的梦魇,投影在斑驳而肮脏的墙上,与浓郁的霉味混合出陈腐的气息。
老太婆一边咳嗽一边卷着烟卷,烟丝是从捡来的烟头里剥出来的,去掉烧焦的烟蒂,剩下的收拢到一块,积少成多,搁在薄纸片里,一推一卷沾上唾沫,就是一支烟了。
烟的造型呈锥形,一头大一头尖,可并不影响口感。老太婆将它叼在嘴上,从她吞云吐雾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她的陶醉。
可是女婴仍然在不屈不挠地哭,老太婆望了一眼通体墨黑的铝锅,火舌正舔着它的底部。揭开锅盖,米粒沉积在透明的水中,距离煮成米汤的乳白尚远。女婴的啼哭让老太婆有点心烦,她活了那么多年,最大的经验便是饥饿,她也有些为手舞足蹈的女婴着急,可总不至于喂凉水给她喝吧。
老太婆烦恼地坐在了地上,看着毛皮袍子被女婴再次踢开,女婴屁股上那根调皮的肉绳子红蚯蚓般扭动着。老太婆一边咳嗽一边笑个不停,这时她看见有个人把头从上面探下来,老太婆直起了身子,把笑停住,问道,来福,干吗呢?
那个人没吱声,从上面跳下来,双脚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