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辖区行政机关租赁了一块马蹄形的土地。这块土地被打上了界桩,在被圈进的农田内允许继续耕作,而界桩之外的农田则一律被废弃,搬出去的人家也勒令限期迁回。
造桥指挥部的建议很对蔫耗子的胃口,他停止了哭泣,不知好歹地问道,那你们给我多少地?由着我的性子种,我可以把整个岛都种上麦子。
造桥指挥部不会听他信口雌黄,他们讲的是眼见为实。虽然他们对蔫耗子种田的能力有所风闻,但还是想见证一下虚实。
你说能种出那么多麦子,总得有个证据让我们相信吧,光凭嘴说怎么行。
蔫耗子一听正中下怀,炫耀他的麦田是他最乐意干的事情,他把嘴一撇道,说了半天,你们还是怕我没这个能耐啊。行,跟我走一趟吧。
受命去考察蔫耗子丰功伟绩的是两个年轻的监理。一个姓白,戴了副眼镜,说话细声细气,像变声没变好。另一个姓刘,脸上暴了不少青春痘,说话瓮声瓮气的,是个愣头青。他们大学刚毕业分配到工地不久,因为从岛外来,口音与岛上有着明显的区别。一路上,蔫耗子又开始吹嘘他的麦田,时值晌午,没有毒辣的日头,但万里无云,天气有些干燥。两个年轻的监理起先还搭几句腔。后来便懒得说话,他们只是奉命巡视,对蔫耗子的麦子可没什么兴趣。要知道走在高一脚低一脚的田埂上,脚底板的滋味忒不好受,他们巴不得早点结束,好回去交差。
蔫耗子没觉出他们的不耐烦,他顾自喋喋不休,说着麦子的脾气和惩治它们的办法,他说得头头是道,唾沫横飞,根本没发现那个姓刘的年轻人在朝自己翻白眼。
蔫耗子的麦田距离他们出发的地方有相当长一段路,在接近它的过程中,一条河慢慢呈现了出来。它几乎是贴着麦田在流淌,河水还算清澈,与蓝天互相辉映。蔫耗子高兴地说,快到了,就在前面,那一大片绿油油的秧苗,全是我一手种下的。
两个年轻人踮起脚尖试图看得更远一些,刘监理干脆爬到了一棵树上,过了一会儿他下了树。对蔫耗子说,你没有吹牛,秧苗都一眼望不到头了,我们回去吧。
他的话让蔫耗子吃了一惊,他的失落昭示在他的苦瓜脸上。难得有人专程来参观他的麦田,使他有机会显摆一回。他的虚荣心刚刚被撩拨起来,来者却要打道回府了,这使他浑身不舒坦。如果要来个比方的话,就像嘴巴已张得与河马相仿,喷嚏却没有打出来——被遏抑的气流淤积在鼻腔中找不到出处——那种难受是可想而知的。
另一方面,这片行将被荒弃的麦田就像一个绿色的祭坛,奉祀着蔫耗子的汗滴和绝望。他来看它,就是在和它告别。绕着走上一圈,就是告别的仪式。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未免太令人神伤。苦楚的情绪又回到了蔫耗子脸上,只一瞬间,他的得意就完全失去了。他眺望着麦田,决定阻止两个年轻人离去。这是最起码的,无论是从道义上还是从礼节上来说,作为造桥指挥部的钦差大臣,他们不能把他的麦田这么不当回事。但是让蔫耗子苦恼的是,他不能胁迫他们去看麦田。而且他这时才注意到,那个刘监理已经很有点不耐烦了。
蔫耗子的眉梢低垂,脑筋在飞快地打转。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其实已袒露了心迹,白监理看在眼里,就对刘监理说,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吧,反正已经来了。
蔫耗子感激地看了眼白监理,他觉得这个善解人意的小伙子有颗菩萨心肠。
三个人开始绕着麦田转圈,蔫耗子神采飞扬的神色没有再回来。他紧张地赔着笑脸,害怕刘监理又要中途退场。然而,幸运的是,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刘监理一声不吭地跟着他把偌大的麦田走完了。蔫耗子知道这是白监理的一句话起了作用,白监理以将心比心的态度对他的同事说,小刘,我们还是把这片麦田看完吧,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