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摊踢了一脚,“拎不清。”转身走了。
刘二裤子冲着他喊:“前世不报今世报,活该女儿变戆大。”
他只当没听见,疮疤揭开了当然疼,过一段就结痂了。再揭开,会更疼。如此反复,最后剩下了疤痕,长在那里,却不疼了。
女儿王月颖是针织五厂技校毕业前夕出的事——她高考过一次,失败了,回过来再考了技校,这是最不经济的“回锅肉”。若开始就考技校,初中毕业就可以,白白浪费三年高中——她在浦西国货路一边上课一边实习,离开正式分配还有小半个学期。她读书属于死记硬背,拿着书可以啃掉整个星期天,也不大出去玩,成绩却中不溜丢。
王月颖不是读书的料,王庚林并不担心。毕竟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又随她姆妈的农村户口,并不指望她鲤鱼跳龙门。女儿性格文静,长得不差,见了生人脸就红了,谁见了都怜爱三分。以后找个国营企业干部当乘龙快婿,再不济就找个技工,生个一男半女,小日子舒心就行了。
王庚林能这么想,说明是个明白人。不像那些不切实际的家长,对儿女充满幻想。王月颖虽天资一般,却是好主妇的材料。很早学会了下厨,有几道拿得出手的看家菜。女红更是特长,针线活做得比在乡办绒毛玩具厂当小组长的姆妈还好,薛秀芬只会结平针绒线衫,她会花针,还会那种两面结的四平针,不知从哪儿学的。
绒毛玩具厂接受市外贸公司订单,委托加工洋娃娃。厂里拿到新产品订单,薛秀芬会拿个样品回来琢磨,王月颖看一眼就知道窍门在哪儿。指给姆妈看,果然是捷径。慢慢薛秀芬就有了依赖,新样品一到,直接放在她跟前:“快帮姆妈看看,怎么做可以又快又好。”
拿回家的样品就归了王月颖,日积月累,攒了一百多个,将卧室占满了,王月颖却一个不舍得丢。这也正常,女孩哪有不喜欢洋娃娃的。薛秀芬让女儿筛掉一些,因为房间已没地方落脚,王月颖不肯,王庚林找来几个瓦楞纸箱,把洋娃娃们压扁了装进去,摞在墙角。
到了初中,女同学开始拔个,王月颖也日长夜大,赶上薛秀芬高了。睡觉却搂着洋娃娃,她最喜欢十一岁那年得到的一只,红色连衣裙,圆脸盘,鼻侧点着很多雀斑,嘴角耷着,有点不高兴的样子。王月颖说和自己像,把嘴角一耷,果然神似。
晚上熄灯前,薛秀芬道:“我觉得颖颖开化得比同龄人晚,好像长不大。”
王庚林道:“小囡说大就大了,一夜睡醒就开窍了。”
薛秀芬道:“还抱洋娃娃睡觉,又不是小毛头。”
王庚林道:“胆子小,从小睡觉抱住大人,现在一个人睡,只好抱洋娃娃。”
未曾想,这竟是夫妻俩的诀别对话。薛秀芬和女儿平时起得比王庚林早,绒毛玩具厂和学校都是七点考勤,派出所是八点。王庚林常夜里执勤,喜欢多赖会儿床,母女俩不惊扰他,就着酱瓜,扒几口泡饭,出了门。
下午一点多,王庚林正在开会,传来消息,绒毛玩具厂食物中毒,全厂撂倒七十多号人,六里卫生院病床不够用,天井走廊里呕吐和呻吟声不绝于耳,情况严重的被浦东中心医院救护车接走了。
如此大面积中毒,派出所第一反应就是投毒案。辖区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所长脸都绿了,全员出动,奔赴事发地点。
王庚林没去绒毛玩具厂,直接去了六里卫生院。在那里他没找到老婆。薛秀芬是第一个被救护车接走的。等他赶到浦东中心医院,薛秀芬已被白被单盖住了。
先后转院的共十二个重症病人,没抢救过来除了薛秀芬,还有食堂的厨师六截头。其余经过灌肠洗胃,脱离了危险。许巷四队的老宁波落下了手抖的毛病,另外,一个年前从三林乡嫁来的新娘子流产了。
川沙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