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你看你,贼心不死,又来吃我豆腐,你们家开豆腐店的呀。”
那人道:“我姓金,黄金的金,叫金六六,六月六号生的。”
马为青忍住笑:“这种名字亏你爷娘想得出。”
乔乔这边,久等马为青不回,也溜达到退鞋处来。却见马为青和那几个小青年聊得投机,她既不招呼也不躲闪,冷冷作壁上观。
马为青眼梢不经意扫到她,问道:“乔乔,他们想叫我们一起去吃饭,你说要去么。”
放在平常,乔乔必然拉起马为青衣袖就走,今天她想看看马为青怎么把这一出唱完,竟答应下来,“好呀,我肚皮刚好饿了。”
对方共有四人,均二十岁上下。金六六在轮渡上当差,其余都是立新船厂电焊工。他们本是技校同学,金六六还是电焊烧得最好的一个,在市里技能比赛中拿过名次。但他不喜欢这手艺,因为视力衰退得太厉害。临毕业前他父亲提前退休,将轮渡公司的岗位让给他——顶替是分配外最常见的工作机会,几乎每个家庭都有类似的情况。
金六六上班的陆家嘴轮渡站和立新船厂毗邻,从对岸摆渡过来,靠码头时,可以看见近在咫尺的船坞,和囤积在水泥围堤下的漂浮物。他和技校同学碰头很容易,常约好了一起玩,就和今天一样。
四男二女从溜冰场出来,乘一站81路,在浦东文化馆下了车,往右走是东昌电影院。进了家小饭店坐定。桌子是方的,乔乔和马为青占了一面,余下四人连边带角也坐下。金六六靠着马为青坐,个头最高的谢红兵开始点菜:“一碗炒螺蛳,一碗盐水毛豆,一盆炒素,半斤花生米,番茄炒蛋,再来两斤三黄鸡,光明牌啤酒先来半格,再加两瓶正广和橘子水。”
俄顷,小炒们摆满了桌子。大家举起玻璃杯,杯里的液体尚在冒气泡,装腔作势碰过。许是真有些饿了,筷子都当仁不让。
酒足饭饱之后,金六六状态好了些。他有了新的倡议,去看电影。东昌电影院外墙的手绘海报上,《流浪者》三个大字特别惹眼,金六六说:“印度片,蛮好看的,一起去看?”
乔乔道:“就是那个拉兹呀,阿巴拉古阿巴拉古,我看过了。”
马为青接翎子道:“印度片有什么好看,唱唱歌跳跳舞,最没看头。”
金六六又想了个去处:“听说浦东公园有个节目叫花瓶装美女,女人长在花瓶里,蛮好白相。”
马为青看了眼身边的女友,乔乔点点头。但申明必须在晚饭前回家,她嘲讽道:“你们真会寻开心,吃饱蛮空的。”
于是乘81路车往陆家嘴码头折回去,浦东公园在摆渡口右侧,和立新船厂只隔一条马路。这公园原是清末基督教海员布道会建造的墓地,过去叫陆家嘴坟山,主要安葬客死他乡的外籍海员。用来作墓地的地方,风水是首要条件,关系到亡灵的安息,中西宗教对此都不敢怠慢。这处所在,放在整个上海的版图上,亦十分难得。它是黄浦江侧一个三面濒水的半岛状腹地,拐弯的江水露出酒窝般的嘴角。而它正对岸,即是被称为万国建筑博览会的外滩,其中一栋门前,挂着“上海市人民政府”的牌子。
观看“花瓶装美女”这一项,公园门票并不作数,需额外购观摩券。谢红兵排了会儿队,才买到票子。四男二女从一个大棚鱼贯而入,里面已有不少观众。他们往前挤,看见那个长在花瓶里的女子。实在不是什么美女,披头散发的,连眉清目秀也谈不上。也不能说是表演,只是展出罢了。但那画面的确蹊跷:花瓶仅热水壶大小,常人一条手臂也未必塞得进,反倒容纳了一副成人的躯壳。似乎不是幻象,那女子的脑袋正端端正正放在瓶口,神态自若,全无逼仄的痛苦。场内啧啧称奇,有人试图突破隔离的粗绳子,以便接近瓶中人,却被两个彪形大汉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