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论像突然刹住的车停了下来。他回过身,像蛮横的肇事司机瞪着无辜的受害者一样瞪着我,“谁他妈敢?”
“乡亲们要是不敢,我敢!”我说。
“你怎么啦?”李论说,“我什么地方又得罪你了?”
“你不讲信用,说当上副市长以后就找钱给我们村造桥,现在却找借口推托,你说你还是不是人?”我说。
“我不是人,你是!”李论说,他显然被激怒了,“我现在不找钱,你找呀?你也是副市长,有本事你去找钱给我们村造桥,功德归你!”
“我没有你找钱的本事,但是我也没有你这么无耻!”
“我无耻?我他妈的愿意无耻吗?”李论说。他看见门口有人经过,立刻住嘴,等没有了脚步声,再看着我,“我刚才说什么啦?”
“你说你无耻。”我说。
“我怎么无耻呢?”李论说,“我怎么可能说自己无耻呢?不可能!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你说造桥的钱,你找,还是不找?”
“找怎么啦?不找又怎么啦?”
“找,你家的祖坟还是好好的,”我说,“不找,撬你家祖坟的钢钎我预备着,找钱造桥的本事我没有,但是动你祖宗骨头的胆量我有,也做得出来!”
李论见我认真,有些害怕,口气缓和下来,“桥迟早是要造的,钱是一定要找的,我承诺不变,”他说,“但要等我,等我们转正以后。好不好?”他把垂下的包往腋窝上一夹,“我现在先去搭另一座桥,这座桥非常重要,把这座桥搭好了,我们村的桥也就不成问题了。”
“你搭的什么桥?”我说。
“鹊桥。”李论说。
“鹊桥?”
“对。”
“你给谁搭的鹊桥?”我说。
李论眼睛像老鼠一样小心和警惕,然后去把门关上。他回到我身边,轻声地说:“姜市长。”
我如雷贯耳,震惊地看着李论,“你有没有搞错?姜市长的夫人去世还没满月,你就忙着给他说亲,当媒公,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李论嘿了一声,“我还怕晚了呢。现在想给姜市长说亲做媒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花团锦簇,争先恐后,就看谁走运。”
“我看你未必走运,”我说,“拍马屁也要看时候。姜市长如今悲痛尚在,或者说旧情未了,他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另觅新人的。更何况,以姜市长的地位和个人魅力,根本不用别人为他牵线搭桥吧?如果他有心再组家庭的话。”
“这你就不懂了,”李论说,“姜市长有没有心,那是他的事。我有没有心,这是我的事。”
“市长夫人的追悼会你没去,给市长介绍新夫人你倒很积极,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李论说:“我没去参加追悼会,是因为我在日本考察,回不来,这我跟你说过。正因为我没能去参加追悼会,所以我内疚呀,不安呀,所以我要将功补过!市长夫人的位置现在空着,就看谁把谁补上去。”
“那将要被你补上市长夫人位置的幸福女人是谁呢?”我说。
“事成之后你就知道了。”李论说。他像一个急着开会的人,打开门走了出去,又突然回头,叫我离开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我在李论的办公室呆呆地站了好久,像一个遭奚落的不速之客。我仿佛独自留在主人的房里,这比吃了闭门羹还难受。我本来是来讨债的,因为李论欠了我的人情,结果我反而成了要饭的——上任前信誓旦旦为我们村找钱造桥的李论,现在耍赖了,而且赖得趾高气扬。他推掉了我贫困的村庄连通金光大道的桥梁,却正在为一座两个人幸福的鹊桥忙得不亦乐乎——当我痛苦不堪地为市长夫人的病症和后事日夜操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