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种子不死
有一个大铁门,铁门开着,进出住院部的人大都走这个铁门。包学正走出铁门时,一个黑影从身旁一闪而过,留下一阵幽幽的清香和一个戴墨镜的面影,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雨过天晴,天空湛蓝,阳光柔和,风儿轻轻地吹着,这样美好的天气还戴墨镜?他也有一副墨镜,但他只在夏天戴,刚入秋的时候也会戴,但现在已是中秋了,他早让老伴将墨镜收起来了。
一个女人戴墨镜只会给人以高傲和神秘之感,此外,无非是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自我封闭,就是自视过高,在自己和世界之间竖两块黑玻璃让她感到安全。他发现唐三儿也在回头看这个女人。女人穿一件黑风衣,风衣的下摆像晨风吹动的旗帜,风衣在腰部收缩了一圈,几道褶皱不断变幻着,显出腰肢的灵活和柔韧,她脑后绾了一个髻,用黑网罩着,衣领外露出一截儿皎洁的颈项,仿佛中秋的月亮……
这个女人让他想起自己的青春。
“漂亮吗?”他问。
“是她!”唐三儿紧张地说,“虽然她戴着大墨镜。”
“麦婧?”
“就是她,没错,只有她才这样走路,让人……”
包学正又看一眼,她正在进楼,一转身就不见了。可惜。她走路说得上风情万种,他下次也能凭她走路的姿势认出她,的确独特,一般女人难以走得这般妖娆,难怪王绰迷上她。她来干什么?
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需要的是探究。包学正说:“我在这儿等着。”
唐三儿明白他的意思,折转身朝住院部走去。他太不起眼了,真的像一只灰麻雀,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一个戴鸭舌帽的老同志和包学正打招呼,包学正愣了一下,觉得大门口这个地方太招眼,不宜久待。包学正叫出“鸭舌帽”的名字,亲切地询问他退休后生活情况,身体如何,并问:“现在可有时间钓鱼了,是不是每天都钓鱼?”
“鸭舌帽”对包学正一下子就叫出他的名字很激动,包学正又说出他的嗜好,更让他感动。他有些紧张,变得结巴起来,他说:“那次考察……94年那次……在烟台……吃海鲜……我吃坏肚子……是你将我送进医院的……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你真是没有口福,好像是肠痉挛吧?”
包学正早将这件事忘了,经他一提忽然想起了那一幕:他们那次吃的全是海鲜,那些海鲜他现在已经叫不上来名字了,饭后他和“鸭舌帽”在海边散步,“鸭舌帽”突然捂住肚子……他们共同回顾了那次考察,他们的记忆出现了一些偏差:除这件事外,“鸭舌帽”说的一些事,包学正完全没有印象,他只能打哈哈;他说的一些事,他看出“鸭舌帽”在皱眉思考,如同在记忆的海洋中打捞沉船。他们好像说的不是同一次考察。但这种错位非但无关紧要,反而还能丰富他们的记忆,使一次多年前的出行变得新鲜如初……
说话间,包学正和“鸭舌帽”转移到门诊大楼的拐角处,避开了人们的视线。包学正站的位置有一个很小的角度可以看到大铁门。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那个门。他们又谈了一些别的,才回到第一个问题上,“鸭舌帽”说他现在不钓鱼了。
包学正想,这没什么奇怪的,由于河水污染,河里大概早就没鱼了,钓鱼都快变成打坐了,所以没问他为什么不钓鱼了。他看着那个门口进出的人,有医护人员,有患者,有家属,有来探望的亲友,从表情就能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他“嗯哼”一声,“鸭舌帽”有些失望;“鸭舌帽”嗫嚅着说他有一个过分的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包学正说。
他头脑里出现的是一个虚拟的病房大楼,里边像迷宫一样复杂,唐三儿进去后没见麦婧,就直奔刘树根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