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外金成停着的自行车,蹭蹭骑远了。很快,远处甩过一句话来:“小镇是个土匪窝。”
金成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懵懵懂懂的宏宝呆若木雕,稍停,操着粗嗓门吆喝道:“抓住她,快抓住她。”
金成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了。说起他和小文的认识,实属偶然。那还是两个月前,天气预报真准,说着11号台风要来,风就越刮越紧。天快要黑了,挟裹着浓重雨意的云团满天空翻滚着,不知名的小动物在草丛中惊慌失措地乱窜,这些更增加了金成对这鬼天气的敌意和恐惧。金成的自行车跑了气,车上的两大兜草山一样沉,眼瞅着这茫茫荒滩上没个人影,风又催命似的呼啸得厉害,腹中空空的他知道要在荒滩上过夜了。
雨终于下了。瓢泼似的大雨一个劲地往下倒,浓烈的雨帘罩住了天,罩住了地,天地间霎时被黑暗所笼罩。前边终于有一个看草窝棚,金成急忙推开虚掩着的柴门冲进去,人也像一堆肉一下子软瘫在地上。
第二天,当他醒过来时,只感到眼皮铅一样重,脑袋里似乎塞满了乱草,头都快要炸裂了。他努力睁开眼睛,狠狠地摇了摇头,这才看清棚顶上的苇席和塞在破洞里的塑料纸。在他身旁的地上,站着一位梳着两条小辫的姑娘,圆脸上两只亮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打量着自己。
他问姑娘是谁,怎么会到草棚里来?姑娘摇了摇头,仿佛没有听见,目光仍然停在金成的脸上。金成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在面孔上摸了摸。
“你一个劲地大喊大叫,是害怕了还是想吃东西?”她笑起来很甜,露出两颗漂亮的虎牙。金成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他知道海滩上除了茅草就是苦涩的咸水。此时他的胃里好像有一头小鹿乱撞着,难受得简直要吐酸水。姑娘别转过身,变戏法似的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只黍饼来。金成的眼睛突然亮了,犹似荒漠中发现了甘泉,他很想从姑娘手里把饼子拿过来,可又有些不好意思。“要不要?想吃就点点头。”姑娘顽皮地歪着头,金成顾不得那么多了,伸手抓过饼子就啃,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姑娘“咯咯”笑个不停。
胃里有了一点东西,身上也有了力气。金成用手抹了一下嘴,人也似乎自在了,他问姑娘叫什么名字,姑娘想了想说,你就叫我小文吧。
两人就此熟识了。
小文是上海人,今年才十七岁。母亲去世早,跟着外婆在城里上学,现在城里革命闹得凶,外婆不放心,打发她到她爸爸这儿来了。金成问她爸爸是谁,她迟疑着,轻轻说道,就在附近的场子上,金成明白她所说的场子就是附近的上海农场。刚解放,上海市十万劳改劳教人员来到了毗邻的黄海滩,那时没听说什么地方主义,国家决定了,用笔在地图上圈圈,几百万亩土地便划入了上海市的管辖,可是地方和农场的矛盾也跟着来了。
金成想知道小文怎么会到窝棚里来,小文告诉他顺着草地一路采拾蕈子找了过来。金成笑了起来:“错了,春天下雾天才有蕈子,而且要有灰茅草地。现在都深秋了,又是黄茅草,你拾不到的。”小文疑惑地摇了摇头,坚持说她爸爸前天还采了一篮子。金成不想和她争论了,他得尽快补好漏气的轮胎,快一点回家,他知道母亲肯定急坏了。
茫茫海滩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哪儿有修车的地方?金成陷入了左右为难的窘境。虽然他家距离海滩只有几十里地,但那儿家家户户做饭的炊草却奇缺,当地人每年都要去海滩刈草,不少人还靠卖草为生。这可是一桩重体力活,人累死累活不说,要命的是还必须通过农场设立的卡口。大海每年向东方推移,每年要给平原涨出一块新草滩,三五年后茅草又长得繁茂森森。早先临海的农场,如今已被一条新的海堤所阻隔,农场,成了农民来去海滩的必经之路,这围绕茅草芦柴的纠纷也就经年不断,有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