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将军挂甲
土,就会同时抓起几块弹皮。连指南针放在地上都会失灵。在这样密集的炮火中,不要说人的血肉之躯,就是一只蚂蚁,都难于存活下去。
那天,张敬怀到前沿阵地拿着望远镜正向敌方阵地观察,忽然一声刺耳的“啾……”传来,有战斗经验的人,从声音可以判断,这个炮弹的落点就在身边。
守护在张敬怀身旁的一个战士,没容分说,就猛然把张敬怀推倒,并且俯在他身上。这个战士牺牲了。另一个青年战士叫着:“叔!叔!叔呀!”接着放声大哭。
他把这个青年战士带回指挥所细问,原来在抗美援朝前夕,叔侄是一起自愿报名参军的。这个青年战士的父辈有兄弟三人,就守着这根独苗。张敬怀感动了,“给他们周家留一枝根苗吧!”于是便把小周在身边当了他的警卫员。一直到如今,七八年了。
看着眼泪汪汪的小周,张敬怀不相信这个纯朴的河南农村孩子会犯什么错误。
亲切地问:“你犯什么错误?你能犯什么错误?”
小周含着眼沮说:“我偷了首长家里三斤鸡饲料。”
原来因为主副食品极端缺乏,军区特供点的鸡蛋,也由原来的不限量改为每月三斤,而且只有张敬怀一个人的份儿。这样,夫人就自己在院子里搭了个鸡窝,养了四只生蛋鸡,把剩菜剩饭当鸡饲料。剩饭菜不够养四只鸡的,又走后门从一个粮站买来些糠皮什么的做饲料。
张敬怀听了,叹口气,问:“你拿鸡饲料干什么?”
小周眼泪汪汪地说:“在自由市场……托人……托人,三斤鸡饲料可以换一斤粮票……家乡来信,我爹,爹饿死了!……我娘也……”说着大哭起来。
张敬怀忍不住转过身,哽咽半天说不出话。转身把夫人叫过来:“把现有鸡饲料给小周!让他换成粮票寄回家,都饿死人了,还吃什么鸡蛋!”又从内衣口袋中掏出五十块钱:“去,到邮局,给家里寄去。”
小周哭着不肯接,张敬怀硬是给他塞进口袋里。
小周回身又把五十元扔到桌子上,并且从身上掏出一个旱烟袋,说:“首长,我犯了这样的错误,已经没有资格当解放军的战士,更没有资格当首长的警卫员了。我请求退伍。但无论到哪里,我始终会想念首长。这是我叔叔牺牲时,我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一个旱烟袋。留给首长做纪念吧。”
这只旱烟袋,短杆,有四五寸长,可以装在军衣的口袋中。装烟末的皮袋,原来是黄色的,现在油黑油黑,可是角角楞楞已经磨白了。从这个烟袋,张敬怀又想起那个在炮弹将要落在他身旁,扑在他身上挽救了他一命的老班长。有什么东西能比这个念物,更有价值呢?张敬怀含着眼泪,接过烟袋,几乎是命令的说:“你没有拿过我家的什么鸡饲料,你也不存在什么退伍问题。以后不许再讲这些话。听到了没有?”
小周没有回答,转身退出。已经走过西厢房了,张敬怀还听到了他的哭声。
张敬怀关起门来,实实在在的抽泣了一阵,内心呼叫着:“我们这个革命,怎么走到了这个地步!”
过了一刻,把眼泪擦干,向外边喊了一声:“毕秘书!”
只过了几秒钟:“到!”毕秘书站在他的面前。
这个毕秘书,是个标准军人,跟他有四五年了。戴副浅度近视镜,一脸知识分子气质。他博览群书,很有学问。他为张敬怀起草的讲话稿,发言稿,工作总结、报告之类的文稿,几乎不用修改。他为人又正派。作为张敬怀的秘书,从不乱说乱道。也从不向他讲别的首长的这事那事,更不向张敬怀提出这样那样的个人要求。他从当军政委时,就跟着他。首长就是首长,秘书就是秘书。他们一直保持着这种上下级关系。他们从来没有谈过心。现在他觉得,有点对不起毕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