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耕平也一样鞠躬尽瘁。
“这跟硬撑不一样。虽说是为了孩子,但如果父母自己不乐意,那也坚持不了多久的。抚养孩子,不就是这样吗?”
这是耕平心灵最深处的真言。看着小驰一天天长大,是他最美好最幸福的经历。骑自行车、背九九乘法口诀、煎蛋……昨天都还不会的事情,今天居然勉强会了。见证孩子的成长从来都是父母最开心的事情。他最想给久荣看的,不是自己的新书,也不是文学奖,而是小驰的成长。
“你能这样说,我真的很欣慰,久荣找对了人啊。”
重行面朝着墓碑,闷闷地应道:“嗯。”
在这个不合时宜也不合气氛的场合,耕平几近笑出声来。他抬头望向头顶碧蓝的夏空来掩饰萌生的笑意。此时郁美瞥了丈夫一眼,微笑着说道:“但是,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你还是要找个新妻子的,小驰要是能有个兄弟姐妹的也好啊,再组一个新家庭,不论是对你还是对小驰,都是最好的。那样,我和你爸也不会觉得无聊寂寞啊,而且呢……”
在亡妻的墓前,耕平渐渐觉得无地自容。极力劝说女婿再婚的岳母郁美,字字掷地有声:“而且,我也希望你工作能更出色。无关乎什么奖啊,大卖不大卖,只是希望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你还能继续写出只有你才能写出来的小说,我想,久荣在那边一定也这样祈祷的吧。”
耕平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已完全麻痹,既无法点头,也无法出声应答,只听见无绵无尽的蝉鸣充溢在整个天地间。
“现在你才三十九,还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嘛。但不久的将来,如果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不是难以吃得消么。家里有个女人总之还是有好处的,比如搬什么笨重的东西,你一个人搬不动,她可以帮忙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嗯。”
重行闷闷的应答声,这次却变得异常坚定有力。曾有人说,耕平是写恋爱小说的好手。这类评价大多只可信其一半,事情一旦临到自己头上突然就变得很没出息,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悲可叹。或许岳母说得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想法的确有勉强硬撑的意味。最明显的,就是以为自己既能出色地搞定工作,又能完美地扮演当了爸又当妈的双重角色,是自己一开始就太自信了。
郁美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看了看重行,说道:“我嫁给老头子就是再婚呀。其实我俩住得近,而且很早之前就认识,只是他离婚后整个人都变得颓废不堪,生活也一塌糊涂,我很想帮他点什么,结果一脑热就结婚了。”
意外之至!十五年了,还是头一次听说岳父岳母风花雪月的开篇。
“要是你还没找到合意的人,我给你介绍。其实我早就跟好几个朋友打过招呼啦,只要你有这个想法,我一定给你介绍到底。”
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听这语气,似乎她对再婚一事是举双手双脚赞同的。原来女人一到某个年龄,便变得喜欢胡乱给人牵红线搭鹊桥。即使她的真心天地可鉴,此时此景,何以开口说出托媒之事?
“嗯,我知道了。再婚的事,我会认真想想的。”
郁美在女儿墓前双手合十:“久荣,你也要保佑他找到个好姑娘啊。要是莫名其妙地吃醋,妈可不许喔。”
耕平对着岳母的背影深深低下了头。这时,重行突然大声说道:“嗯。不管再不再婚,你都是我们的儿子,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作家竟被别人的台词感动而流泪,情何以堪?耕平自嘲着情感脆弱的自己,向着岳父岳母的背影,再次深深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