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色已晚,沈之洲打来好几个电话催我回家。</p>
我将相册收进包里,慢吞吞地往家走。平时十分钟的路,我走了半个小时。</p>
回到家,沈之洲正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写着报告。</p>
他已近暮年,姿态却仍笔直挺拔,工作起来,也还是与年轻时如出一辙的沉着认真。</p>
「怎么才回来?忙什么去了,还不做晚饭呢?」</p>
我看向空荡荡的餐桌,又看向冷清的厨房,忽然就笑了。</p>
「我不做饭,你就不会做一次吗?」</p>
他讶然挑眉,「怎么了这是,心情不好?儿子又给你气受了?要是不开心,我们就出去吃。」</p>
「正好下周我又得出一趟远门,家里要劳烦你一个人看顾。走吧,今天咱们都偷会懒,享受一把年轻人的潇洒。」</p>
我看着他合上电脑,又走向门厅换鞋,他的容颜已经老去,可眉眼还是记忆中的温和</p>
「可以不去吗?」</p>
「什么?」</p>
「我说你不去,不止这次,从今年往后,都不再出去。」</p>
他蹙眉,一脸费解:「你在胡说什么?这是我的工作,你知道的,像我这个级别的教授,天南海北开讲座太正常了。」</p>
「沈之洲,你七十五了。」我低声道,「而且,你真的只是去开讲座吗?其实你早就可以不去了。」</p>
他停下往外走的脚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p>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我去哪里做讲学,你不看新闻吗?」</p>
是的,以往沈之洲每年去做学术,总会有地方新闻报道,也因此,我从未对他有过一丝怀疑。</p>
以至于我被他整整欺骗了二十五年。</p>
从前我总觉得,他工作已经这么忙这么累了,那我就照顾好家里,让他身后无后顾之忧,夫妻一体,本就该相互体谅。</p>
我和沈之洲之间,虽未曾有过什么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可彼此相敬如宾,五十年来几乎从未红过脸。</p>
我以为,这也是一种婚姻相处之道。</p>
我抬头与他对视,将他神色中的不耐与愠怒尽收眼底,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好没意思。</p>
于是我将那本相册拿了出来。</p>
「沈之洲,有意思吗?」</p>
「他怒目圆睁,几乎是劈手夺过,声音忍不住拔高:」</p>
「你翻我的东西?穆云,你我一辈子老夫老妻,你查我?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p>
「我和陈婉,年轻时是曾有过一些感情,可现在不过就是当老同学处而已。人这一生,难道连回忆青春的权利都不能有?」</p>
「再说,你觉得我们这个岁数,能做什么?穆云,你真是——不可理喻。」</p>
我这一辈子,见过他无数次的背影。</p>
年轻时穿白大褂进手术室的背影,半夜醒来伏案写报告的背影,重重叠叠,最后定格在他今天夺门而出的背影。</p>
心底蓦然生出了几分仓皇与悲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