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的密探》——先有地图的冒险旅行
同的在地向导,他们负责接待他、保卫他并护送他往下一站去,指给他看的东西以及讲解的东西亦完完全全不同。
如果我们从地图上画出来,这趟行程大致如此:土耳其——爱尔兰——西班牙——法国——意大利——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塞尔维亚——科索沃——马其顿——保加利亚——土耳其。
这当然不是我们熟知的所谓十二天十一国豪华超级旅行,也没索菲亚大教堂、西班牙斗牛、凡尔赛宫以及四星三星的大饭店云云。谭纳的交通工具包括了步行、脚踏车、走私者的驴车乃至于抢来的警车,通过法意边界用的是剪开铁丝网的老虎钳,在马其顿迎接他的是一场二话不说的流血革命,他开枪杀了人,婉拒了新国家的总理职位,还极可能留给当地反抗军一则天降美国英雄的神话和一个有着卡里斯玛血缘的儿子。他又在保加利亚加入了一个极神秘到说不清的、只知道是遍布全球的左手协会,又多了一个收集品,等等等等。
这当然是一则神话,在久已不生产神话的除魅殆尽的今天。但我们这些现代城市人多么寂寞不是吗?偶尔不也会心起忧思、在光害昏红的大楼天际线一角瞥见一颗黯淡顽强的星星不是吗?我们其实并没变得无所不知,我们并不是对万事万物都已有了答案,生命的巨大谜团依然包围着我们如同不久前包围着我们的先人,不一样的只是我们收回了好奇,不再轻易地抬起头来,我们以一种老于世故的绝望取消了问题,放弃了对于答案的寻求而已不是吗?
一座高山,得存在多少年才能化为沧海?一个人,要别过多少次头才假装他并没看见?半世纪前那位吟唱不知所终的诗人说,答案,答案在茫茫的风里。
神话,并不是直指那些冥想的、超验的、生命最终极奥秘的大哉问题而生,当然也就不是那种强作解人概念性答案的伪装。神话远远比宗教谦卑而且细心务实,它留在生活第一现场,亲切地收集人们周遭每一个细碎不可解的谜,在哪天有个更聪明的人出现(神话中往往直接显示了这个人的召唤)或者我们自己变得更聪明之前,它先把问题给保存下来,并编织起来,让原本困惑人折磨人的难题从隔绝如孤岛的个别人心中分离出来,成为普遍的、可携带的、可传送的、可彼此谈论商量而且可相处的。神话于是总像一串美丽之谜的珠链子,既是疑问,又可展示给他人(本雅明说,在你寻求他人的忠告之前,你总要先能把它讲出来。现代人的孤寂便在于我们总是不知道如何讲述自己的困惑),也因此,神话不是解答,毋庸更像寻求解答,上天入地找知道答案的某人,在这里,坐而沉思转变成起而寻道,成为一个旅程,一则冒险故事,没有错,一次只有奇怪破碎地图的旅行。
更好的是,在神话中,原本抽象性的解谜,总是被赋予物质性的实体,它是金羊毛、是所罗门王传说中的琳琅宝藏、是一只飞过彩虹的纯青色鸟儿、是一条大地涌出的清凉箭河,当然,更多时间它就只是黄金,简单、实在、世俗、但沉甸甸的永恒存在、永远光泽耀眼。
伊凡·谭纳的冒险旅行便起自于一堆黄金,昔日的亚美尼亚人慷慨抛掷性命、却吝啬沉埋起来的黄金,总得要有个人去把它挖掘出来,让它重见天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