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家族小说开阔视野下多元的艺术追求
事情节的展开,作者一次次地赋予无生命物质以人的感受与情态:“那时大石桥尚未修建,小木桥被千万只脚、被千万次骡马蹄铁踩得疲惫不堪,敲得伤痕累累。压断揉烂的高粱流出的青苗味道,被夜雨浸淫,在清晨更加浓烈。遍野的高粱都在痛哭。”“道路两边,板块般的高粱坚固凝滞,连成一体,拥拥挤挤,彼此打量,灰绿色的高粱穗子睡眼未开,这一穗与那一穗根本无法区别,高粱永无尽头,仿佛潺潺流动的河流。”“风利飕有力,高粱前推后拥,一波一波的动,路一侧的高粱把头伸到路当中,向着我奶奶弯腰致敬。”“奶奶注视着红高粱,在她朦胧的眼睛里,高粱们奇谲瑰丽,奇形怪状。它们呻吟着、扭曲着,呼号着,缠绕着,时而像魔鬼,时而像亲人,它们在奶奶眼里盘结成蛇样的一团,又呼喇喇地伸展开来,奶奶无法说出它们的光彩了。它们红红绿绿,白白黑黑,蓝蓝绿绿,它们哈哈大笑,它们嚎啕大哭,哭出的眼泪像雨点一样打在奶奶心中那一片苍凉的沙滩上。”“我奶奶摔碗之后,放声大哭起来,哭声饱满,感情婉转,水分充沛,屋里盛不下,溢到屋外边,飞散到田野里去,与夏末的已经受精的高粱的璀璨声响融洽在一起。”“奶奶看到小毛驴注视着自己,澄澈的驴眼里,漾出聪颖灵悟理解人类的光辉。”“父亲钻进高粱地,几个举火把的人跟着他。密集的高粱秸子碰得火把四处溅油,那些半干的高粱叶子,着了油,委委屈屈地燃烧起来。高粱们在火之上,低垂着沉重的头,发出喑哑的哭泣。”“鬼子撤退时,点燃了村里所有的房屋,冲天大火,经久不熄,把半个天都烧白了。那天晚上的月亮,本来是丰厚的、血红的,但由于战争,它变得苍白、淡薄,像艳色消退的剪纸一样,凄凄凉凉地挂在天上。”当一个日本兵进入高粱地后,高粱的表现是:“在剧烈的运动中,高粱穗子毫不留情地抽着他、揉着他、刺痒着他,甚至是讨厌地膈应着他。”“多灾多难的高粱们在月光中肃立不语,间或有一些高粱米坠落在黑土上,好象高粱们晶莹的泪珠。”在这里,作者莫言与其说是描写高粱,不如说是在抒发自己的主观感受。这些感受或逼真准确、或虚幻飘渺,都能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除了高粱之外,作者还多次将狗、鱼等动物拟人化,营造出了生动形象的艺术效果,这一切,使读者感受到了当代家族小说从内容到手法的明显变化,感受到了现实主义的开放性、包容性和扩展性,也感受到了中国当代文学在创作方法上的丰富和成熟。
《古船》虽然也是以现实主义为主的长篇创作,但它也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象征、拟人等艺术手法的魅力,如老庙着火时火焰中的松柏呜咽啼号;隋不召在风雨激荡时突然失踪;隋迎之在枣红马上吐血而亡;古船出土时浓烈的血腥竟然空中的大雁盘旋徘徊;张王氏能预知四爷爷肚子里有只长虫;四爷爷对自己的下场未卜先知;跛四的笛音能够勾人魂魄;小葵的孩子永远也长不大;“文革”印把子神秘丢失;勘探队的具有放射功能的铅筒不翼而飞等等。这些读来使人惊异惶惑、迷离恍惚的情节描写,已经不能用传统的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创作方法概括和解释了,它们非常明显地呈现了现代主义的艺术痕迹。总之,80年代的当代家族小说比之“十七年时期”,已有了从内涵到艺术手法的极大变化,它们的出现,印证了时代潮流、文学思潮、西方文论对创作本身的影响,更显示了文学与社会、人生及其他生态环境因素的内在关联。
3、诸多艺术手法融合中的当代家族小说
90年代,家族小说创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无论是题材的开拓、主题的挖掘、人物的塑造,画面的描绘、风格的呈现,还是写作者性别意识的突出,都与80年代有了极大的不同。其中,最能展示其创作实绩的,莫过于于支撑和表现主题内涵的艺术手法。当然,宏观而论,90年代家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