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游太虚难遂三生愿 因汗巾偶结百年欢
知道贾赦一应财物俱已没官,虽说邢夫人此前存得许多体己,亦不好问他——便问时,自然也都没实话的,不免要贴补许多,不消细说。
众人商议已定,团团坐着吃了一餐饭,厨下将陋就简,使劲解数办了许多肴菜来,奈何众人哪有胃口,都怏怏悒悒的,不过胡乱吃些,便散了。
这里贾母带着贾政一房人回至大观园中,看见绿柳含烟,方可垂地;夏花多情,悄然谢尽,且那些锦鸡、仙鹤、孔雀、鸳鸯并连鹿、兔、鸡、鸭等活物一概不见,惟有沁芳泉中几尾游鱼仍自穿来行去,还见得有些生意,更觉感慨叹息,仿如隔世重来的一般。便先来至晓翠堂坐定,且各分派住处,宝玉仍在怡红院不必挪动;李纨与贾兰亦照旧回稻香村;王夫人便选了蘅芜苑,周姨娘跟过去伏侍;赵姨娘与贾环住了探春的秋爽斋;贾政又请贾母住到嘉荫堂,贾母不允,执意要在拢翠庵,说要从此早晚礼佛,为儿孙祈福;贾政百般苦劝,到底拗不过,也只得由着母亲住在庵里,自己便将书房设在附近凸碧山庄,以便日夕侍奉。议论停当,便又分检发还财物,一一打点屏帐箱奁,各自搬挪。
谁知眼错不见,宝玉便走了出来,径往潇湘馆来。他虽当黛玉已嫁,明知馆中无人,然而既回来这个地方儿,又岂肯不走一趟,见不到人,便看看他的门头也好。遂抱着这一番人面桃花的心思径自寻来,方下了翠烟桥,略见着些潇湘馆的门首亭尖儿,眼中已然落下泪来。只见馆门虚掩,楣上却有两盏素灯笼,当下也不及细想,只当是替元春披孝,及进了院子,只见琅玕寂寞,溪水幽沉,轩窗冷落,廊庑尘生,不禁心中酸辣,气哽喉塞,那眼泪直如雨点般洒落下来,把前襟也打湿了,一边随手推开门来,只见堂前帐幔如雪,香案俨然,分明布置作灵堂模样,案上犹供着牌位,触目惊心,写着“姑苏林黛玉之灵”七个字,登时头上打了一个焦雷,跌坐下来,便如灵魂出窍的一般,茫然不知所之。
原来那日北静王抄检时,听闻潇湘馆林黛玉猝逝,心中感慨,匆匆带人赶来时,却见紫鹃率着众丫鬟仆妇跪在院门前,散着头发,将一把剪子逼住自己喉咙道:“我们姑娘刚刚仙去,他的遗体却不容人打扰,倘若你们定要进来,我便死在这里。”北静王见了紫鹃这样,愈发感慨,心想有其主必有其仆,如今虽与林黛玉缘悭一面,然只看他这几个丫鬟的言行,已可知是怎样刚烈贞节的一个妙人儿。便不命人入内搜检,只在院前揖了几揖,口中念念有词,祝祷一番。正欲去时,忽听空中悠悠一声长叹,念道:“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众人俱是一惊,抬头看时,才知是廊上鹦鹉学语,那水溶不禁悠然神往,心想其所养鹦哥尚且通灵至此,何况其人?又听了“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几句,更是凄然欲泣,想那诗中所言,其时,其景,其情,其事,竟与眼下无一不合,岂无前因?况我进园之时,正是他魂断之日,虽然缘悭一面,却得以聆听鹦鹉遗言,也便同面领诗心的一般了。他生前我虽无缘,他死后我岂能不略尽绵力,以慰芳魂,便结个再生之缘又如何?遂取了贾府的花名册来,径自勾掉紫鹃、春纤等一干人,那王嬷嬷与雪雁原是黛玉从南边带来的,自然更不消说,又命人打造了棺椁,请妙玉诵经超度,停灵数日后,即命紫鹃、雪雁扶棺南行,那妙玉亦自称苏州人士,欲随船回蟠香寺修行,北静王无不应允,便也许他扶灵南去。因此这潇湘馆竟躲过抄检一劫,室中家俱桌椅丝毫未动,衾枕衣箱一如从前,除了紫鹃等个人所有之物,其余都保留从前的一般,只正房明间里多着一座香案桌帏,供着林黛玉牌位。
贾母等如今刚刚回来,各处尚未走到,兼且头绪繁杂,一时顾不到此,竟让宝玉走来,猛可里一惊,便糊涂起来,心道林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