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鸳鸯女义守终身制 畸零人悲题十独吟
哪有良策,只得垂着头听父亲训话,半日不则一声。座间有个买办名唤钱华的,因老家在金陵,便也随了贾政、王夫人一道回来,如今虽已不在府上听差,却时常往来,帮着采办些单棉油米之类。听见他父子议事,宝玉不能回话,便得了一个主意,献计笑道:“二爷自打落地起,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的,如今忽然教他做营生,仓促里那里想得出来?我这里倒有一个绝好的主意,说出来凭老爷、二爷裁度——我听二爷说来时搭了一条商船,从京里贩些古董瓷器来卖,又从这边进些绣品花木回去,如此一来一往,便是几百两银子的进项。我想京城同这里分明都是家,二爷也不必认真当作买卖,只一年一回来往走动,趁便儿办些货品,如此也探了亲,也学了生意,岂非两全之计?”
浣花溪畔校书门,金井银台碧玉盆。
裁云作水临芳影,碾玉为笺写泪痕。
枝叶栖迎南北鸟,往来风雨送黄昏。
十独吟之二合欢床上半清秋,剑履成尘万事休。
叠字小名空盼盼,断诗残梦枉悠悠。
无情最恨骚人笔,绝粒何如齐伯侯。
瑶瑟十年停唱和,春风不到燕子楼。
宝玉登了船,一路顺风顺水,朝行夜泊,不一月来至瓜州地界。船主因说有位亲友住在此地,多年不见,想告假半日前去探访,宝玉自然答应。那人遂泊舟渚上,又向宝玉道:“这瓜州的风土人情,比苏杭另有一种好处,公子独坐舟中无聊,何不往岸上逛逛去?”
五红袖香销已化尘,沈园人老忆前身。
春波蹙作伤心绿,枯酒添来昨夜瞋。
花谢徒劳空念念,莺飞何处唤真真。
壁间犹有钗头凤,对此焉能不沾巾。
王夫人忙亲手扶起来,笑道:“你是伏侍老太太的人,不必行这大礼。”鸳鸯只是跪着不起,说:“老太太待我的恩情是不必说了,杀身也难报的。只是我死了却也与老太太没什么好处,不如守着老太太的灵,每日扫墓洒水,朝夕作伴儿,便如老太太在世的一般,也不枉了他老人家待我的好。太太若肯成全我这片心,方敢起来。”王夫人大出意外,忙劝道:“好孩子,你虽有这个心,我却不忍见你这样。你才二十几岁,正是花朵儿一般年纪,怎么便好说到一辈子的话上?我早已替你打算过,要与你寻一门正头好亲,看着你风风光光的出嫁,为的是杂务繁忙,就没顾得上,原想等着老太太周年过了,再与你操办。”
只听那些人先说些秦淮风月,扬州瘦马,渐至本地风光,议起青楼中的一件异事来,坐在首位的一个老者道:“提起这位花魁姑娘,真是前所未闻世所罕见的一个奇人,那相貌是不用说的了,既然封作翠玉楼的头号花魁,自然是羞花闭月有一无二的;最难得还是满腹好学问,据人说来,出口成章,提笔能画,就是中举的才子也不及他。远的不说,只这篇《十独吟》,古往今来可有第二人能比么?”宝玉听得心痒起来,不禁移座揖问道:“这位老先生请了,适才听你说起脂粉界的一位奇人,十分景仰。却不知何谓《十独吟》,能否细说一二?”
春色依稀谁折月,余香缥缈我招魂。
一路顺脚走来,忽见一座三面出廊飞檐斗角的两层酒楼,雕梁画栋,黑地金匾,额上写着“醉玉楼”三个大字,匾下悬着一副对联,写道是:
三未嫁曾为陈侯女,添妆呼作息夫人。
一朝国破关谁氏,两度梅开总赖春。
湘竹洒泪惜浅淡,桃花不语枉逡巡。
楚王错爱难为谢,惟有无言情更真。
九一叶报秋泪模糊,百金难买锦屏虚。
儿童争唱章台柳,旧院空遗夫子书。
虽羡韩诗好笔墨,岂如许剑救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