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拾通灵甄宝玉送玉 当金锁薛宝钗折钗
旨谢恩,杨提督道:“将军之威名远播,朝野咸知,万民仰望,廊庙资为股肱,黎民仰如父母,还望保重金体,爱惜性命如同爱君,方不负皇上重望。”贾兰磕头谢恩,依嘱服药。这夜睡至三更,忽闻得窗外梆子声,也就醒来,昏昏沉沉,只见母亲守着一盏半明不暗的小鸡啄米豆青灯儿垂泪,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娘”,及李纨趋前问时,却又不言语。
那李纨只觉心疼的了不得,问他:“你还是要吃什么?还是要喝什么?茶面,参汤,杏仁,酸梅,一搭儿都预备下了,你口味要甜要咸?”贾兰喉间喘了一回,方道:“孩儿不孝,教娘费心了。”那李纨一股酸气冲鼻,却强忍住了,笑道:“好个痴心的儿子,娘不为你费心,却操心哪个?”贾兰道:“父亲去得早,撇下娘半世孤苦,儿子如今又要早去,闪得娘好苦,这个不孝,也就不值得娘为我伤心。”李纨听了,只觉心如刀绞,那眼泪便如檐下溜水般,收他不住,忙道:“只当你出去这十几年,也见了不少世面,如何还是这般小孩儿家未经事,略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当是了不得的大事了。快休胡说,倒是睡会儿养养神吧,赶明儿病好了,我再要拿这几句话问你,看你羞不羞。”
贾兰闭了一回眼,依旧睁开道:“儿子一生不孝,却也只有一件孝敬处:总算为娘挣了一顶珠冠,一袭凤袄。娘就穿戴起来,让儿子再瞧一眼如何?”李纨嗔道:“真是孩子话,这三更半夜的,怎么倒好大张旗鼓的打扮起来?教人听见岂不笑话?”贾兰略点点头,停一下又说:“那你把灯草剔亮点儿,让我好好看看娘。”李纨忍着泪,果然自桌上拿起烛剪来,剪了蜡烛花,又拔下簪来将灯芯拨了两拨,那火苗直窜起来,映在贾兰脸上,烛光跳跃,倒似有了几分颜色。
李纨看那贾兰定定望着自己,待言不语的,眼里满是盼望,心下不忍,暗想他想看我凤冠霞帔的样子,横竖无人知觉,就穿戴起来,让儿子喜欢一下又何妨?遂走去隔壁,自箱里取出冠戴来,不好惊动别人,自己对着镜子妆扮了一回,也不换袍子,只在外面套了石青地子暗花勾莲纹云蟒妆花缎面子湖色云纹暗花绫里子的朝褂,一件件穿戴齐整,直挣出一身汗来。及摆弄妥当来至贾兰房中时,却见贾兰已睡着了,半边被子拖在地上,便伸手替他拾起来盖严,又摸一摸脸上,只觉微微的温凉,不比寻常。心里咯噔一声,忙探手试了试鼻息,那里还有一丝气儿,不觉慌了,忙又推他呼唤时,方觉面青唇白,竟是死了。
李纨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三魂去了两魄,抽去脊梁,摘去心尖,便连声儿叫起来,只管将那贾兰推来搡去,叫道:“你看看啊,你教娘换这顶戴出来与你看,你倒是睁开眼来,看娘一眼,答娘一声啊。”又拉起他手儿来摇着,却觉得那手渐渐的僵起,已是凉了。李纨哀叫一声,昏死过去。
一房上下早被惊动了过来,见贾兰死在床上,李纨倒在地上,都慌乱起来。忙的泼姜汤,揉胸抚背,连声呼唤。那李纨方渐渐闪眼,“啊呀”一声挣开来,复扑在贾兰身上,便“儿呀肉呀”大哭起来。众人一边哭,一边劝,又见那李纨头上身上,凤冠霞帔妆戴得好不盛重,却哭得泪人儿一样,都觉诡异。事后出门寻棺买板,采购纸马香烛时,不免与人闲话几句,满街里便都风传出去,说兵马大元帅年纪轻轻竟然一病死了,诰命夫人半夜里穿起凤袄来跳神儿,别是得了失心疯吧?说得神五魔六的,一时坊间传为笑谈。无须赘述。
且说这寡妇死儿子,原是世间第一等惨事。那李纨哭得死去活来,险些不曾投井。李婶娘百般劝不住,只得命家人日夜提防,又亲自提了礼盒上门来请宝钗、湘云两个。那宝钗正在院子里给葫芦洒水,忽见李婶娘进来,不及见礼,李婶娘早已扯住袖子哭起来,道:“奶奶可知道我们兰哥儿去了?我们大奶奶哭得好不伤心。绮儿、纹儿两姐妹都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