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陶丽穿着短袄,站在打开的小衣柜前面找东西。她从前那头浓密的秀发,现在已变得稀疏难看,用发针盘在脑后。她面颊凹陷,那双惊惶不安的眼睛由于脸瘦而显得格外触目。房间里乱七八糟,到处摊着衣物。一听到丈夫的脚步声,她停下来,眼睛盯住门,竭力装出严厉而轻蔑的神气,但是装不像。她怕他,怕此刻同他见面。她正在试着做三天来已经试了十次的那件事:把准备带到娘家去的孩子们的东西和自己的东西清理出来,可她总是下不了这个决心。这会儿,她又像前几次那样对自己说,不能再这样因循下去了,得想出一些办法来惩罚惩罚他,羞辱羞辱他,哪怕只让他稍微尝尝他给她的痛苦滋味,也算是对他做了报复。她老是说要离开他,但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她无法不把他看作自己的丈夫,无法不再爱他。此外,她觉得既然在家里都照管不好五个孩子,一旦离开家,到了外面,就更管不好了。事实上,这几天最小的孩子已经因为吃了不干净的肉汤病了,另外几个孩子昨天一天简直没有吃上饭。她知道离开家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欺骗自己,继续整理东西,装出要走的样子。
一看到丈夫,她伸手到衣柜抽屉里,仿佛在找寻东西。等他走到了身边,她才回头向他瞧了一眼。她原想摆出一副严肃果断的样子,结果却露出困惑痛苦的神色。
“陶丽!”他怯生生地低声说,把头缩在肩膀里,竭力装出驯顺的可怜相,但整个人还是显得容光焕发,精神饱满。
她迅速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他那容光焕发、精神饱满的模样。“哼,他倒得意!”她想,“可我呢?他那副和颜悦色的样子真叫人讨厌,可大家还因此喜欢他,称赞他;我就是恨他这副样子。”她抿紧嘴唇,苍白的神经质的脸上,右颊的肌肉抽搐起来。“您要干什么?”她急急地用不自然的胸音说。
“陶丽!”他颤声又叫了一下,“安娜今天就要来了。”
“关我什么事?我不能接待她!”她嚷道。
“这可是应该的呀,陶丽……”
“走开,走开,走开!”她眼睛不看他,嚷道。她这么叫嚷,仿佛是由于身体上什么地方疼痛得厉害。
当奥勃朗斯基想到妻子的时候,他还能保持镇定,还能像马特维说的那样希望一切都顺利解决,还能平静地看报,喝咖啡。但是当他一看到她痛苦憔悴的脸,一听见这种听天由命的绝望声音,他就喘不过气来,喉咙里就像有样东西哽住了,眼睛里也泪光闪闪。
“我的上帝,我做了什么啦!陶丽!你就看在上帝的分上吧!你要知道……”他说不下去,喉咙被泪水哽住了。
她砰的一声关上柜子,瞪了他一眼。
“陶丽,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只有一句话:请你原谅我,原谅我……你想想,难道九年的共同生活不能让你原谅我一时的……一时的……”
她垂下眼睛听着,看他还要说些什么,仿佛求他否认有过那件事,好使她改变想法。
“一时的冲动……”他继续说。
一听到这句话,她又像身上给扎了一针似的,抿紧嘴唇,右颊的肌肉又抽搐起来。
“走开,走开!”她声音更尖锐地嚷道,“别来对我说您那种冲动和卑鄙的行为!”
她想出去,可是身子一晃,她连忙抓住椅背。他的脸变宽了,嘴唇撅起,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陶丽!”他说着哭起来,“看在上帝分上,想想孩子吧,他们是没有罪的。我有罪,你惩罚我好了,让我来赎罪吧。只要办得到,我什么都愿意干!我有罪,我确实罪孽深重!可是陶丽,你就原谅我吧!”
她坐下了。他听见她沉重的喘息声。他说不出有多么可怜她。她几次想说话,可是开不了口。他等待着。
“你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