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现在特别强烈地希望同哥哥友好,首先做到开诚布公。他垂下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列文竭力搜索能使柯兹尼雪夫感兴趣的话题,免得他谈塞尔维亚战争和斯拉夫问题——他说到在莫斯科有一大堆事,已经作了暗示——就谈起柯兹尼雪夫的著作来。
“你那部著作有什么反应吗?”列文问。
柯兹尼雪夫听出他提这个问题的用意,微微一笑。
“对这事谁也不感兴趣,我自己尤其不感兴趣。”他说。“你瞧,达丽雅·阿历山德罗夫娜,要下雨了。”他用伞指指白杨梢上的灰云,又说。
这样的话就足以使兄弟之间恢复即使不是敌对也是冷淡的关系——这是列文竭力想避免的。
列文走到卡塔瓦索夫跟前。
“承蒙光临,真是太荣幸了。”列文对他说。
“早就想来拜访您了。现在让我们好好谈一谈,交换交换看法,您读过斯宾塞的作品吗?”
“不,没有读过,”列文说,“不过,我现在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可有意思呢,为什么用不着?”
“因为我完全相信,我关心的问题在他们那类人的著作里是找不到答案的。现在……”
卡塔瓦索夫脸上安详乐观的表情使他觉得惊奇。这场谈话显然破坏了他的情绪,他感到惋惜,但一记起自己的决心,就不再谈下去。
“好吧,我们以后再谈吧。”列文说。“如果到养蜂场,那么这儿走,走这条小路。”他对大家说。
他们沿着狭窄的小径,来到一块没有割过的林中草地,草地的一边长着一片色彩鲜艳的紫罗兰,夹杂着一丛丛高高的暗绿色藜芦。列文请客人们来到小白杨树浓密的阴影里,在专门为参观养蜂场而又害怕蜂群的客人设置的长凳和树桩上坐下,自己走到小木屋里去取面包、黄瓜和新鲜蜂蜜,招待大人和孩子。
他倾听着越来越频繁地在他旁边飞过的蜂群,沿着小径蹑手蹑脚走到木屋里。在入口处,一只蜜蜂钻到他的胡子里,嗡嗡叫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走。他走进阴凉的门廊,从墙上的衣架上摘下他的面罩,戴好了,两手插在口袋里,走进篱笆围着的养蜂场。在这割去野草的养蜂场上,一排排整齐的老蜂房用树皮绳子缚在木桩上。他认识每一个蜂房,知道它们的来历。沿篱笆陈列着一排今年才入箱的新蜂群。在蜂房出口处,一群群工蜂和雄蜂麇集在一起盘旋游戏,弄得人眼花缭乱;其中工蜂总是朝一个方向飞到鲜花盛开的菩提树林里,又飞回蜂房,这样不断地往返采蜜。
耳朵里不断地传来营营嗡嗡的声音,忽而是急急飞过的忙碌的工蜂,忽而是东游西荡的闲散的雄蜂,忽而是保护财物不受敌人侵犯、随时准备蜇人的守卫蜂。在篱笆的那一边,有个老头儿在做桶箍,没有看到列文,列文站在养蜂场中央,没有招呼他。
能有机会独自待着,摆脱一下破坏他情绪的现实生活,他觉得很高兴。
他想起他对伊凡又发了脾气,对哥哥态度冷淡,同卡塔瓦索夫谈话又很轻率。
“难道这样的心情只是一刹那的事,它又会无影无踪地消失吗?”他想。
但就在恢复情绪的当儿,他愉快地感觉到,他身上发生了一种重大的新变化。现实生活只是暂时搅乱了他内心的平静,他的心情其实还是很安宁的。
就像此刻在他周围飞舞、威胁他、吸引他注意的蜜蜂,使他身体上不得安宁,迫使他退缩,避开它们那样,自从他上了马车就骚扰他的种种忧虑,使他丧失了精神上的自由;但这种情况只是在他处身于这些忧虑之中时才有。就像他的体力并没有受蜜蜂的损伤一样,他新近觉醒的精神力量也是完整无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