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游戏
诅咒或者阴暗企图的恐惧。这种感觉,小孩子都会有,也许是因为一座房子的样子,也许是因为一根树干,更多时候或许是因为霉烂的地下室、幽深的衣橱。
她比我高很多,不知道她比我大多少。也许是两岁,三岁?她瘦得皮包骨头,骨架子那么小,脑袋也那么小,让我想起蛇头来。细密的黑发平滑地盖在这颗脑袋上,遮住了前额。我觉得她脸上的皮肤很暗沉,很像我家旧帆布帐篷的盖布。她颧骨突出来的样子,就像盖布被风吹得鼓起来的样子。她的眼睛永远都在斜视。
不过,我相信,大家看见她的时候,不会觉得她的模样有什么地方特别招人讨厌。实际上,我妈妈说她楚楚动人,或者说几乎算得上楚楚动人。(比方这么说:“真可惜啊,她本来可以长得楚楚动人的。”)但仅仅就我妈妈从她的一举一动中看到的而言,也没法反对这种说法。她比她的实际年龄小得多。这是一种拐弯抹角的说法,指的是维尔娜还没学过读书写字,也不会滑冰、打球,另外,她嗓音粗哑,而且不会压低自己的嗓门,她的措辞奇怪地断断续续,好像这些词儿结成了块儿,卡在她的喉咙里。
她干扰我、毁掉我自己玩的游戏的办法,不是一个小女孩,而是个大女孩的办法。一个年龄不小,但是没有经验、没有权利,什么都没有的女孩,只有宁死不屈的决心,以及丝毫不明白自己并不受欢迎的无能。
孩子理所当然是一群保守得可怕的人,他们当机立断地反对一切边缘的、反常的、难以驾驭的东西。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备受溺爱,当然,也备受训斥。我笨拙、早熟、羞怯,有自己私密的规矩和憎恶。我甚至讨厌维尔娜头发上不停掉下来的赛璐珞发夹,还讨厌她老是想塞给我的红绿条纹的薄荷糖。她会试图追赶我,硬把这些糖塞到我嘴里,以她独特的断断续续的发音方式,吃吃吃吃傻笑个不停。直到现在,我还是不喜欢薄荷的味道。还有,我不喜欢这个名字,维尔娜。这个希腊名字是春天的美女的意思。我觉得它听起来和春天没什么关系,也不像青草地,不像花环,不像穿薄纱裙的姑娘,更像一抹顽固的薄荷污渍、绿色的黏液罢了。
我也不相信妈妈是真的喜欢维尔娜,因为她天性中有些许伪善,还因为她决心不让我快活,就装作同情维尔娜。她要求我友善。开始,她说维尔娜不会待太久的,暑假一结束,她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后来,维尔娜根本没打算回哪里去,她又告诉我一个令人欣慰的消息,说我们自己很快就搬家,友善的日子不长了。实际上,这时候距离我们真正搬家还有一年。最终,她耗尽了耐心,说我让她失望,她从来没有想到我的天性原来如此刻薄。
“她生来就是这样,你怎么能攻击她长的样子?这是她的错吗?”
这种话对我没有意义。要是我有足够的辩论技巧的话,我会说我根本没有攻击维尔娜,我只是希望她离我远一点。不过,我本来就是在攻击她,用不着质疑这到底是不是她的错。不管我妈怎么说,我的这种态度,其实多多少少和我住的地方、我生活的年代里,周围没有说出口的看法是和谐的。即便是大人们,他们的笑容里都藏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满足感,以及理所当然的优越感,每当他们说某人“太简单”、“少根筋”的时候,我都能看见这种表情。我相信我妈妈就是这种人。私下觉得。
我开学了。维尔娜也上学了。她进了一个特别班,在学校操场边上一幢特别的楼里。这幢楼是镇上学校最早的教学楼。不过在那个年代,没人有时间研究城市志,没几年这楼就被拆掉了。楼里面有一块用墙隔出来的空间,让学生休息时间聚在一起玩。那幢楼的学生,早晨上学比我们晚半个小时,下午放学比我们早半个小时,所以课间休息时,没人会去骚扰他们。不过,因为他们都攀在墙上,看我们普通学校的操场到底有什